时隔这么久,现在又来提,她索性把话说开:“你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看书吗?”
婚后刚开始随他外派,出了机场就像到了外星球,连路牌都认不全。她以为大家都是这样,岂料其他眷属本身就曾是外交官,英德西法几国语言流利切换。她一个大小姐,不仅做不好苹果派,连当地语言都说不流畅,根本无法融入眷属们的圈子,为了不闹笑话,除了关起门来读书,实在没有其他事可以做。
傅修云没说话。
其实他是知道的,寂寞的异乡客不是只他一人而已。
他至少还有上峰,有同僚,甚至每日出门跟司机也能聊一聊。她却整日都在那栋房子里,手边有什么就看什么,天气好的时候出来放放风,跟坐牢的人没什么两样。
她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心里清楚为什么。她就是恨他这样,有的事不屑于知道,有的事知道后置若罔闻。
可是现在都没关系了,她花了点时间,自己想得很透彻。
“还是谢谢你,当时让我读这个学位。那时只是消遣,现在可以谋生。”
读书读到拿完博士学位,她自己也认为是个意外。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终于可以不再是他的附庸。
这份教职换来一种新的生活,她比从前快乐。
傅修云不想要她的感激,他来也并不是想跟她说这个。
“静好……”
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起。一般的信号通路这时候早就瘫痪了,可他是外交官,毕竟不一样。
静好瞥他一眼,两人目光正好对上了,他下意识的侧过身去。
多年来的习惯都是这样。他的工作本来就有保密成分,平时甚至有另外的公务手机,工作生活一分为二,讲什么自然不能让她听见。“信件门”过后,夫妻彼此间的信任都降到最低,信不往家里寄,电话也可以背着她接。
静好在两人住所接到过江莹拨来的电话,不着痕迹的问候寒暄,至少表面看起来就是问候他们夫妇,谁接电话都不打紧,甚至还有意提醒她,她们俩人曾经也曾情如姐妹,无话不谈。
很难讲背后有没有她不知晓的单线联系。可能是心理作用,从接到那通电话起,叶静好觉得傅修云接电话时避开她的意图更明显了,有时两人在一起,挨得很近,他不方便多说,总是匆匆挂断,再找独处的时候拨回去。
撇开公务,生活他也只展现一半给她。一半又一半,整个人只有四分之一——或许还不足,在她眼前。
日子过成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会比较好。偏偏她是个较真的,说也闹,不说也闹,“坦白从宽”到她这里就成了“牢底坐穿”,傅修云干脆沉默以对,甚至彻夜不归,反正沟不沟通都不太会比这种状况更差,让人失去了为这段关系努力的决心。
等叶静好意识到自己已经滑向不可理喻的悬崖,已经是很后面的事情了,傅修云那一巴掌打醒了她。
有点不巧,她被掌风带得偏过脸去,额头正好砸在墙边一只信箱的尖角上。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没出口的谩骂重新吞落入腹,身体深处蕴积的全部委屈刹那间全部集中到被金属捅开的这个额角,像是终于找到出口,化作血浆猛的泉涌而出。
那段时间她在备孕,医生让她补充维生素和叶酸,每天一把小药片,她总疑心自己缺这缺那,这不,粘膜也特别脆弱,碰一碰就出血。
她满脸是血滑坐在墙角的时候,说不定路过的人都以为发生了刑事案件,连傅修云的手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她的视线当时就只能看到很低很低的位置,很多穿着鞋子的脚来回从面前走过跑过,却有两个人是站在面前始终不动的,一个是江莹,一个就是傅修云。
她能看到他的手在身侧颤抖,可能是气的,也可能是以为她死了,总之不像平时——平时他们激烈争吵的时候,她看到他的手也会这样紧紧攥着,攥着他的怒气,攥着这样的一个耳光,可以随时让她闭嘴。
但她知道他不会,傅修云无论如何不可能对女人动手,即使那个女人是他没有爱过的妻子。
那天她才知道,“不会”只是因为没有碰到他的底线。
伤口很快就止住了血,所有人都安慰她,没事的,没事,只是一点擦伤,结痂了就好了,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可她为这点皮外伤在医院就住了一个多月,用尽全力才把身体里某个应声而碎的部分一点一点重新拼凑起来。
心碎了,原来是这样。
透过那些拼凑后留下的裂缝,她仍看到不断扩大的血迹,不由好奇一个人的身体里到底有多少血,竟然怎么流也流不尽?
还有,过去七年里,那个逐渐变得面目可憎又悲哀的女人真的是她本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很渣哈?渣才好虐他嘛~
男主有苦衷,类似僧侣那样无法言说的苦衷,说多了剧透…不过没关系,反正还是要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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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傅修云讲完电话回来,看到叶静好正站在水池边洗刚才用过的刀叉和杯子。
厚厚的白色泡沫没过了她的手腕,她却只是这样站着,双手不知在水底握住了什么,一动也不动。
他轻轻用手搭在她肩上,她竟然像收到惊吓似的,两只肩膀都往上一蹴。
这个类似躲避一样的反应让傅修云也很受伤。
她怎么就怕他了?他在她眼中已经是十恶不赦,暴戾嗜血的魔鬼了吗?
他捉住她的手腕,想把它们从那一堆白腻得有些夸张的泡沫中抽离出来,“我来洗。”
“不用了,就两只杯子。”她挣脱他,像是从哀伤里回过神来,恢复了之前的冷硬,“你不是打完电话了吗,打完还不回去?有人比我需要你,你又何必非要待在这里不走?”
这话如果由过去的叶静好来说,漂亮的面孔带着一点孩子气的娇怒,显而易见是在闹别扭,吃醋。
可这一回他们两人都听出了不同。
“办公室来的电话。”他没有太多可以解释的余地,但话锋随之一转,“不是江莹打来的。”
刚刚拎出水面的玻璃杯在指间打滑,又重新落入水中,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