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姐立即避开杨大夫的事儿不说,捡了王大夫垫牙:“王大夫当初在食堂上班,咱们省院多少人看着他围着杨卫华打转。现在他离婚,说得上被欺男霸女了吗?”
“你知道个屁!”杨大夫的手指上夹着半支烟、一下下点着罗大姐,非常之不屑口气能把人气死。
“大王的离婚介绍信都不是他自己出面去开的,你当他是愿意离婚啊?登记处办理离婚手续的人,没问他一个字、没说一句调节的话。你满世界问问可有人做过调节工作、劝他们不要离婚的没?
哼,知道欺男霸女是怎么写的了吧?你就是个欺男霸女的帮凶罢了。”
这话越说牵涉的人越多了,梁主任站起来帮着吕青把面红耳赤的罗大姐给劝走了。
李主任突然觉得挺同情杨大夫的了。他走过去拍拍杨大夫的肩膀说:“唉,都有自己不容易的时候,好在你家那俩孩子还不错。老大明年该毕业了吧?”
“嗯,是明年毕业。现在外地实习呢。” 说起孩子了,杨大夫的脸色缓和了很多。但他还是忍不住怨气:“孩子早劝我们离婚了。我两次生病住院,谁看到她可有过来给我端一杯水喝?我他m的还陈世美呢。我比杨乃武里的小白菜也不差什么的。”
说着话杨大夫伸出大手捂住了眼睛,把到了喉头的哽咽和在心里翻腾了一中午的难受都藏起来。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一个大男人,人到中年了却对自己的婚姻、仍是无能为力的难堪。
刚才说的是爽快了,可未必不是把自己卖身求荣、攀附权贵、委曲求全的最不堪、最不能暴露的一面,掀开在科室同志的眼皮子底下。m的,自己白长的高高大大,实际没比上门女婿强。人家挨欺负是明面的,自己这二十多年都不敢回头想。
在农村是低声下气忍让那村姑的十一年、从上了卫校就被指负心、陈世美……然后时不时那娘们在家里就吵得四邻不安,好像这婚事她吃了多大的亏!自己是打头就受了欺负的那个,却要打落牙齿和血吞,完了还要背负个坏名声。
这还有天理了吗?
越想越憋气。
他开始在心里幻想:自己要是能像刘大夫那样晚生十年就好了!或者长得像关主任那么平淡、甚至像张正杰那样小矮个,是不是都可以避免现在这样的窘境。
*
没一会儿,刘大夫打电话回来了。
梁主任接了电话对李主任说:“没有颅骨骨折。”接着喊李敏:“小李,去手术室了。”
“梁主任,我留科里把这个大病志写了吧,一会儿再过去看手术,你和王大夫、刘大夫上台?”
梁主任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李敏能这么做。惊讶之余笑着说:“那好,我先过去了。”
“梁主任,这个手术同意书你带过去让他们签字。这个是手术通知单,你也得签字。”李敏从病历夹里往外抽准备好的资料。
李主任笑着问李敏:“怎么不去抢了?”
“这个患者一会儿要带回精神病院的。病历资料不齐整会很麻烦。我得趁他们手术这功夫把这些东西写完。”
梁主任接过手术同意书看过,俯身在手术通知单上签字,抬头与李主任相视一笑赞道:“小李懂事,你不用写这个大病历了。”
“是啊,是不用我写了。一会儿我和小李去看你们手术。”
等李敏写完病历跟李主任到手术室,手术已经进行到最震撼人的地方了。一团团沤在胃液里的棉花,从患者切开的胃里掏出来。味道之大,根本不是普通的无菌口罩能抵挡的。
墙上的阅片器上插着腹部平片,尽管早知道患者出现了腹膜炎、可能会有膈下游离气体了,但在膨胀的肠管里看到与胃里一模一样的阴影,李敏还是被震惊住了。
她忍不住侧头问陪护的那俩护士:“这人是今天上午才开始吃棉被的吗?”
那俩人这时候不像在换药室那么坚持了。其中一个嗫嚅:“今早查房发现他的被子被啃了。”
梁主任站在手术台上看王大夫和刘大夫动手,这时候忍不住叹息道:“有这张片子在,你们回去好好照顾他吧。他这事儿怎么看,也是你们的责任事故。”
“是是是。”俩男护理员的态度非常好,送到省院创伤外科这里来,就是院长指示奔着梁主任来的。虽梁主任大大方方地带他们进了手术室,让他们看到患者胃里的阵势情况,但看着王大夫操刀……他俩有些遗憾梁主任不肯做术者,可到目前为止,手术进程是很顺利的。
“一会儿得把肠子里的棉花什么的也掏出来,不然这肠梗阻解决不了的。”李主任走到阅片器跟前,仔细看了片子后说话。
“小李,病历都写好了?”梁主任问李敏。
“写好了。”
“想不想上台?”梁主任看李敏用手捂鼻子,就开始逗她。
“不上。”李敏赶紧摇头。这手术有什么好上的,一会儿味道更难闻。
从‘十一’后,创伤外科的手术量开始加码,每周六个工作日,基本上得五天有择期手术,夜班也经常要两三台的,科里人人都愿意减量一些,哪怕减为每周四个手术日也好过一点儿。
等看到王大夫开始寻找合适的“点”去掏“棉花”了,李敏立即跟在李主任的后面出了手术间。先回避一下,等会儿再进去吧。
*
他们才出来一会儿,陈文强在院办开完会过来了。
“老李,里面怎么样了?”
“胃里的棉花都掏干净了,开始掏肠管里的。我看着份量不少呢。够他们忙的了。”
陈文强点头说:“他们院长打来电话,希望咱们省院能把事情给兜着了。”
“那就兜着呗。兄弟单位的。还能看着不管了。”
“就是啊。精神病突发症状,护士人数不足,自然照看不来那么多的患者。我听那院长向老舒诉苦,说他们医护比将将1:2。每年分去的护士倒是多了不老少,但调走的也多。最伤脑筋的是现在的年轻人,基本就是宁可离职也不肯在精神病院工作的。不管是大夫还是护士。”
“那谁也没办法了。做医药代表也是一条路,不是以前那除了国家分配的工作,就没别的挣钱活命的时代了。”
陈文强附和地点点头,转而问李敏:“小李,你怎么没上台?”
“我刚才在写大病历、还有首程等。一会儿他们写个手术记录、术后转院小结就可以带走患者了。”
“小李懂事,不然就得我写病历了。你也得和他们说说,术后把这患者看好了。别再出意外了。”
“嗯,我会和他们说的。”
*
汪秋云是在幼儿园放学的时候赶到的。她庆幸王大夫包了出租车。她迈着小碎步快走到女儿的班级,教室里只剩了屈指可数的几个孩子了。珍珠正乖顺地背着自己的小书包,站在黑板前排队等她去接呢。
“妈妈,今天老师表扬我了,说我睡觉时听话。”
“嗯。乖。晚上妈妈给你做好吃的。”汪秋云拉着捂得严严实实的女儿,小心地看着路,慢慢地往家走。
幼儿园就在这片宿舍区的忠心区,离她们租住的地方很近。娘俩很快就回到家了。她们住在一楼北向的房子,大房间和厨房都朝北,小小的厕所没有对外的窗户,是个两居室没厅的套间,只有摆着单人床的那个小房间有个挺大的南窗。
汪秋云恋恋不舍地看着这套房子,这曾经是邵铁柱心心念念要买到手、然后不告诉他家人搬到哪里住的房子。要是顺利的话,元旦前就要搬走了。
她在半旧的三角电饭锅里下了一碗淘洗干净的大米,然后剥了小半颗白菜,切成细丝,把那半饭盒的糖醋里脊摊平到已经开始收汤的饭锅里,铺上白菜丝,再撒上一点点的酱油。
“珍珠,妈妈给你找个新爸爸,好不好?”汪秋云把这一切做完,边擦手边低头问始终缀在自己腿边的女儿。
“那我爸爸,我们不要他啦?”
汪秋云蹲下和女儿的视线一平,她的手轻轻搭在女儿的肩膀上,看着女儿的眼睛平静地说:“要。我们俩把爸爸记在心里,和谁都别说。谁问你你都假装不记得了。就是和你大姨也不能说。能记住妈妈的话吗?”
小姑娘认真地点头,回身指着大屋里墙上邵铁柱的遗像问:“那爸爸的照片?”
“妈妈会收好的。等你像妈妈这样大了,妈妈再给你。你在谁面前都不要提你爸爸,新爸爸才会像你爸爸那么对你好。”
小姑娘是懂非懂地点头后问:“那新爸爸会给我梳辫子、给我买花裙子吗?”
“会的。”汪秋云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想着什么时候、该怎么让王大夫学会编辫子。
电饭锅跳闸了,汪秋云打开锅盖,香味在小小的厨房弥漫,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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