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下,我去后面取点东西。」
冯先生卖了个关子,他走进了柜檯右边的那扇门。那是一扇白色的铁门,上面被擦的一尘不染,看它的位置,应该是类似于厨房的地方。
片刻后,他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张黄色的符纸和一柱香。
他用摆在柜檯上的火柴点燃了手中的符纸,食指和中指夹住符纸在半空之中画了一个隐秘的符号,紧接着将符纸向空中拋去。
黄色的符纸迅速燃烧,符纸上用红色硃砂描绘的图文隐隐的在发光,散发出一缕白烟,在半空之中不断地盘旋、回转,直到符纸在空中燃尽。
当符纸燃尽的瞬间,半空中的那缕白烟短暂地分成了两股,又倏地重新匯聚成了一股,飞快的冲向叶子辰所在的位置。
面对着迎面而来的白烟,叶子辰本能地想要扭头躲闪,却仿佛被什么力量定在了原处,被那道如同箭矢一般的白烟射入了左眼。
叶子辰一惊,脑中飞快闪过莫名的情绪,左手缓缓抚上完好无损的左眼。
「只有左眼么……真是奇怪。」冯先生嘴边低声的自言自语,随后对叶子辰说:「现在,闭上眼睛。」
叶子辰听话地闭上眼。
他点燃了那柱香,片刻之后,焚香的气味縈绕了整个房间。
冯先生下达指令:「睁开眼睛吧。」
「哇啊啊啊啊啊!」
甫一睁开眼,叶子辰被突如其来的画面吓得不轻,他惊叫一声,双腿不由自主地后退,却忘记了自己坐在椅子上,随后他就从椅子上面狼狈地摔了下来。
只见一张有西瓜那么大的大黑脸,铜铃般大的眼睛仔细地端详着自己。那张脸色黑如漆,尤其是长着一对牛的犄角,再加上他狰狞的五官,恐怖指数更是成倍增长。此时这个不明怪物正目露凶光,好像要随时要吃掉自己一样。
虽说是一张恐怖的黑牛脸,但面前的怪物却有着人类的身体,身材魁梧,身高已经超过了两米。
「人类,你怎么了?」一道低沉浑厚的嗓音在他面前响起,像是野兽在低声嘶吼。叶子辰被这声音吓得又颤了一颤。
「……居然有会讲人话的野猪精,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叶子辰顾不得疼痛,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向后退着,显然被吓得不轻。
「人类,眼角膜在你身上没有用的话可以捐献给有需要的人,你见过长角的野猪吗?再说,有这么英俊的野猪精吗?」
牛头人身的妖怪指了指头上的角,气愤地回懟,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称作野、野野野猪精,简直是对他莫大的侮辱!
「荒哞……你不要突然摆出那副吓死人的模样啊。」
冯先生以手扶额,很是无奈。这些妖怪几千岁了还是像小朋友一样不成熟,同时他对自己刚刚没有提醒叶子辰感到有些愧疚,这对他来说有些太突然了,难免会被吓到。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忘了你还是第一次看见我们。」荒哞略感歉意,这也不能怪叶子辰,毕竟妖怪是相对人类来说的不可思议的独特存在,常人是见不到的。
「没…没事,我也说了很失礼的话,不该称呼您为野猪精的,实在抱歉。」
叶子辰缓过神来,也对眼前被称为荒哞的妖怪道歉,但他依旧觉得面前妖怪的外形实在是有些恐怖。
冯先生微微笑着,把叶子辰从地上拉起来,向他介绍面前的这个妖怪。
刚刚吓到他的牛头人身妖怪名叫荒哞,由于平时没有接触过除冯先生以外的人类,所以此时对面前生面孔的人类感到很好奇。
「妖怪…么?」叶子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妖怪这个词,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她……应该也是妖怪吧。
简单的相互介绍后,叶子辰了解到除了自己和冯先生之外,屋子里此时还有三只妖怪,分别是享用着黄酒以及油炸花生米的牛头人身妖怪荒哞,戴着眼镜吃着奶酪烩饭的白鼠妖怪鼠徐,以及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喝着竹叶青酒的竹夜。
其中竹夜是最值得留意的存在,荒哞先生是牛头人身,鼠徐先生则是巨大的白色老鼠本体,而竹夜却完完全全是人形。
他身穿青衣,清澈深邃的眼中透着丝丝的寒霜,若不是他脸上的表情过于刻板,倒也算得上是眉清目秀。他的身后背着一把藤竹古剑,宛若古时候行走于竹林之中的孤高剑士一般。
与另外两个妖怪好奇的反应截然不同,他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面前的酒,对于这边发生的事情,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过。
叶子辰后来听说,竹夜向来都是这个样子,对谁都是沉默寡言的,不管对方是人是妖。传闻他是来自遥远地方的强大妖怪,只不过从来没听他对此传闻有过反应,真相便也不得而知。
叶子辰小心翼翼地问道:「这里……是妖怪居住的地方么?」
「准确地说,是在人类城市中,为数不多的对妖怪开放的地方,并不是居住的地方。」
回答他的是白老鼠妖怪鼠徐,声音意外地沉稳好听。他漫不经心地说完,拿起手中的勺子舀了一勺奶酪,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最后还是由冯先生加以解释,叶子辰这才听懂:「我这里,是一家对妖怪开放的酒馆。」
「酒馆?」叶子辰还是第一次听说有酒馆是专门对妖怪开放的,这激发了他的好奇心。
冯先生接着说:「没错,虽然是酒馆,但也提供食物以及茶和果汁饮料,客人都是妖怪,所以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开业。」
听了这话,叶子辰好奇地又一次打量着酒馆里的环境。屋顶的吊灯发出略微昏黄的灯光,映照着酒馆不算宽敞的空间,柜檯左边的一排酒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一眼望去,琳琅满目。供客人用餐的桌子很是精美,上面还铺着乾净整洁的雕花桌布,虽然桌子不大,但并没有摆放得特别分散,想必应该是为了方便大家聚在一起聊天。
墙角处烟囱和壁炉的组合在如今的现代餐厅中几乎已经看不到了,叶子辰想象着入冬时暖融融的火光温暖着这里,在烟囱的一旁还有着摇篮一样的座椅,看起来酒馆里的时光真的很悠闲。
初见时这里似乎破破烂烂的,但屋内却是截然不同的温馨景象,没有华丽的装修,氛围却十足地温暖。
如果顾客是人类的话,想必会对这里很挑剔吧。
「好厉害,居然还有这种地方,看来我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叶子辰简单地看了一圈酒馆的布置后不禁夸讚道。他很喜欢这里的环境,在这里吃饭应该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吧。
荒哞喝下一口酒,享受地眯起眼睛:「多亏了妖怪监管协会这么多年的努力,我们才能有这么安逸的生活啊,否则就只能一直生活在森林里了。」
「妖怪监管协会?那是什么地方?」叶子辰连忙问道。
又是他没听过的词语,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是某种神秘组织,很厉害的样子。
冯先生接过话茬:「还是我来说吧。」
随后,叶子辰从妖怪们和冯先生的口中了解到了很多自己没有从那本书上了解过的事情。
「自古以来,人类与妖怪之间的战争似从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彻底停止过。战争陆陆续续地持续了数千年,生灵涂炭,遍地亡魂。
直到一百年之前,在人类魔法界顶尖的一位天师与妖界守护神明的共同努力下,人与妖双方才签订了一份停战协议以及互不伤害的条约。这才终于结束了千百年来的战争。
随即人类成立了妖怪监管协会,成员大多为会使用魔法的除妖师,负责处理一些不遵守协议而随意伤害人类的妖怪,也监管着想要对妖怪下手的人类。
在十七年前,妖怪首次被允许进入人类的城市,居住在晴杭市北部妖精森林中的妖怪也第一次得以进入这座城市。
妖怪监管协会每月都会给进入城市的妖怪们发放一定数额的补贴,帮助他们更好的融入这里。
妖怪们很喜欢多彩的人类世界,毕竟住在森林里是一件无比枯燥的事情,他们也对很多人类的东西感兴趣,比如漂亮的衣服,清甜的糖果,好吃的食物以及醇香的美酒。
当然了,只有被协会认定为「对人类不具有危险性」的妖怪才允许进入城市,也就是那些遵守条约没有攻击人类记录的妖怪。
于是专门为妖怪提供服务的店铺如雨后春笋般应运而生,比如这家小酒馆。
当然了,做这方面生意的人也都是拥有魔法血脉的人类,普通人是看不见妖怪的。
人类的『阳气』与妖怪的『妖气』不可避免地相互排斥,白天城市中高浓度的阳气会对弱小的妖怪造成伤害。所以这些店铺的营业时间大多选在人类活动频率最低的晚上。」
冯先生叙述完毕,这些差不多就是这家酒馆成立的时代背景。
叶子辰放松下来,不禁揶揄道:「原来如此,冯先生开这家店,不会是是因为相比起人类的钱,妖怪的钱要更好赚一些吧。」
冯先生靠在柜檯上,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这孩子看上去挺好的,没想到嘴巴略微有些毒啊,看来还没有忘记刚刚被吓到的事情。
「才没有这回事,」荒哞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抬头注视着叶子辰,「冯先生人很好的,这家酒馆也基本上不赚什么钱,常常靠我们从森林里带出食材才勉强可以开下去,冯先生是真的很喜欢大家。」
「荒哞……酒馆似乎还没有到那种快关门的地步吧。」'
冯先生制止了荒哞,这傢伙说话总是喜欢夸大其词,尤其是喝醉了之后更是喜欢胡说八道,让大家都很头疼。
荒哞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夸张了,于是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低下头继续喝酒。
「不过也多亏了冯先生的到来才让这里变得这么受欢迎,在冯先生来这里之前,这里也只是单纯喝酒的地方。」
带着眼镜的白老鼠妖怪鼠徐接过话茬,正是因为如此,让没有喝酒习惯的他也能时常来到这里用餐。
这番话也引起了荒哞的共鸣:「以冯先生的厨艺,就算去你们人类最好的酒店当厨师也是绰绰有余,他却屈才在这家小店当厨师为我们这些妖怪做菜,这可比住在隔壁那个名存实亡的现任酒馆老板强多了,那傢伙……」
「咳……好了好了,你们就不要再夸我了,夸得一点新意都没有。」冯先生轻咳一声,这些傢伙夸人的方式还是直来直去,一点都没变。
「原来冯先生不是酒馆老板啊……可这里除了客人之外只有冯先生一个人啊。」
叶子辰看向冯先生,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嗯,我只是在这里负责做菜的厨师,真正负责酿酒的酒馆老板在隔壁管理着咖啡馆,前任店主是我的好朋友。」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叶子辰点头应答,心想如果这家店只交给冯先生一个人打理的话,那还真是很辛苦的工作啊,尤其是在用餐高峰的时候。
「隔壁那位是撒手掌柜才对吧。」
荒哞抱怨着说了一句,似乎对「隔壁那位」怨念颇深。
「好了荒哞,不要这样讲啊,那孩子也很努力的。」
冯先生脸色有些不太好,似乎感到很无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转头看向了叶子辰,随即转移了话题:「对了,可以的话能和我们讲一下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吗?」
「嗯,可以。」接着叶子辰便对大家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包括失忆的情况以及收到的那个差点害死自己的神秘包裹,当然还有那个奇怪的梦。
「失忆了吗?这可真不幸。」鼠徐对他的遭遇感到很同情,「不管怎么说失去记忆这种事都是十分痛苦的。」
鼠徐握着手里的茶杯颇有感慨,世事无常,已经有了数千岁年纪的他见得太多了,尤其是人类的悲欢离合,所以他对叶子辰的遭遇很是同情。
「失忆,往復不断的同一个梦,带有远古诅咒神秘的包裹……嘖嘖,这情节都可以拍电影了。」
荒哞的见解似乎没有鼠徐那么深刻,不过他居然能联想到电影,这种脑回路也是很诡异。
对于叶子辰的遭遇,两个妖怪听的一头雾水,只凭藉这么几个破碎并且毫无关联的线索也实在想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思来想去也都是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包括冯先生,而那个叫做竹夜的妖怪似乎对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自顾自的喝着杯中的竹叶青酒。
说了这么多,刚刚被惊吓掩盖的飢饿感捲土重来,叶子辰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
「看起来你已经很饿了,想吃点什么?」
听到声音的冯先生顿时知道了他选择在这个时间段来到这里的原因。不过冷寒辰似乎没有提前告诉叶子辰这里有妖怪的事情,以至于他被吓得不轻。
叶子辰连忙说道:「那就真的多谢了,我吃什么都可以的。」
现在的话,无论是什么东西叶子辰都吃得下吧,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酒馆刚推出的樱桃啤酒要来一罐吗,是昨天才到的新品噢。」
叶子辰摆手谢绝:「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
「咦?奇怪了,人类竟然不会喝酒,真是少见呢,酒这东西不是你们人类发明的么。」
荒哞咕咚的灌下了一大口黄酒,看起来这个新来的人类似乎有些不合群。
「也不尽然,虽说酒是人类发明的,但也不代表每个人类都喜欢喝酒。只不过是人类的酒种类繁多,口味也相对来说好一些,所以要更受欢迎一些。而妖怪酿酒大都比较粗糙,除非有极品的原料。不过,那种东西谁又会拿来酿酒呢。」
鼠徐一副博学多才的样子,戴着眼镜侃侃而谈。
「帐就记在冷寒辰那傢伙的头上了,反正他也总是来我这里蹭吃蹭喝。」
「那实在是太棒了。」听到这里,叶子辰差点笑出来,冷寒辰那傢伙害得自己差点被妖怪吓死,这笔帐算在他头上也是应该的,这是他今天唯一的开心事。
说完冯先生递给他一个礼貌的微笑,转身走向厨房去准备食物了。
今天真的是彻底颠覆了叶子辰的世界观,戴眼镜的老鼠,牛头人身的怪物,还有现在已经能看见妖怪的自己的左眼。虽然冷寒辰之前和自己说过有关于妖怪的事情,但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些生物还是会很震惊。小店里仅剩的正常人也就只有坐在角落里的那个男人和店主冯先生了吧。
走进厨房后不久,冯先生便再度走出来,看起来准备这份食物并没有用很久的时间,或者是早已准备好的半成品,吃的时候加热一下就可以了。
冯先生给叶子辰准备的,是一个用绿色叶子包裹着的奇怪东西,介于球体和正方体之间的存在,看叶子的大小程度应该是荷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