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锦面色怔了怔,顿时结舌。
“锦兄难道不舍得?”拓跋珺迷茫的眼神略沉。
“我是家中独子。”司马锦诚实回答。
“啊~那真是可惜了。”拓跋珺表情略为沮丧,拐弯抹角地说:“兄霞姿月韵,若有姊妹必与兄一样风采……我且无意中人,只觉既能与锦兄如此投缘,那兄的姊妹我肯定也会无限喜欢,又还能与兄结为连襟。”
司马锦抿了抿唇,将各自的空碗满上,缓缓道:“珺兄喜欢汉人女子?”
拓跋珺点着头,话里醉意仍有:“我的祖母就是汉人,受她影响,幼时便让我与兄长跟着汉人先生学读四书五经。说句好笑的话,若不是我这模样不同,我都觉得自己就是个汉人。”她刻意说这番话,希望能拉近与两人的关系。
原来如此,难怪珺兄与所见的那些粗俗野蛮的胡族不相同,出于其类,拔乎其萃。
司马锦忽又想起什么,随口一问:“我记得你还有个妹妹。”
拓跋珺就等着她问这句话,唇角微扬,夸耀道:“是有个孪生的妹妹,与我长得一模一样,还非常俏皮可人,可惜至今也未婚配。”
司马锦却表现出毫无想法的淡然态度,端起酒碗小口作饮。心间辣意一滚,思绪不由沉浸在前面的那一句,若她有姊妹,珺兄定无限喜欢……
倘若珺兄知道自己是女儿身……
那也就是说……
“锦兄对鲜卑女子有没有想法?”拓跋珺一声试探打断了她的岔念。
司马锦稳了稳心神,对上那道深深浅浅的目光,低道:“说来惭愧,除了珺兄,我从未接触过其他胡人。”
这么一句话,差点把拓跋珺的心击碎了。虽然话里意思显得她是特别之人,可也表示锦兄从未想过娶个鲜卑妻子。
司马锦又直言道:“实不相瞒,我对胡人存有一些偏见,虽然汉人当中不失恶贯满盈之徒,但胡人更加凶残。珺兄应当知晓‘两脚羊’的典故。”
五胡乱华之初,胡人大肆屠杀手无缚鸡之力的汉人百姓,手段凶残罄竹难书。而他们烧杀抢掠的恶迹远不止如此,还公然食人肉来充饥,老瘦男子廋词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
谁能想象刚出生的婴儿被称为小肥羊给端上桌,最惨的则是妇人,白日遭交亵,夜里沦为军粮……
种种禽兽行为,简直泯灭人道,令人发指!说不厌恶憎恨胡人,怎么可能。
两人气氛瞬间僵冷。
拓跋珺面上醉意顿然散去三分,闷闷不响地大口饮下一碗酒,然后沉声说:“胡人确实凶残可恶,但汉人恶迹也不相伯仲。晋朝八王之乱时,河间王司马颙败退长安,急招右将军张方解围,张方掳掠洛阳城中官私奴婢万余人西去,但因军中乏食,就杀人杂牛马肉一块食之。”
司马锦眉头轻陷,深吸一气,自嘲道:“五胡之乱,罪魁祸首当是司马氏无疑。所以好在拓跋鲜卑一统北方,尽管胡汉矛盾仍在,可拓跋一族与其它胡族不同。你们历来的君王并不是一味地只想对汉人统治、奴役,倒更希望两族关系能够融合、长远。尤其是当今的冯太后持政以来,不但促进两族通婚,又进行了改制。”
“太皇太后在这方面确实功绩卓越。”
“但不是她令我对胡人有所改观,而是珺兄你。”冯太后毕竟是汉人出身,心中自然要为汉民着想。司马锦继续道:“也不怕珺兄取笑,在认识你之前,我没有任何朋友。夏与帐中流萤为舞,冬以手中笔墨为伴,物枯识节异,百般聊赖。”
拓跋珺面色诧异,锦兄父母的管教竟是这般严苛……
“幸有缘分使然,能与珺兄结识。郎君有善不矜,有显赫不伐,丰姿英俊、灼灼如晔……我或许对其他胡人无法这样洽谈无间,但对珺兄……”说到这,司马锦眼神有些微妙的柔光在流动。
她对拓跋珺的特殊感,要从娘与姑姑在家中偶尔谈话提起元公子此人时,她就开始过好奇。
直到那日的匆匆一眼,原来元公子比自己想象得更加耀眼。所以再到后来的偶遇,被珺兄搭讪,她没有抗拒这个异族郎君。
而她不知,这份特殊同样触动到了拓跋珺,甚至比她更浓烈,终日思以莞尔,言以风华。
二者不同的是,拓跋珺后来敢直视这份情窦触动,哪怕朝思暮想七载终没个结果,她也愿意去想,去念。
司马锦却不敢多想,当初自己的身子弱如残柳,哪能再生其它妄念。于是选择逃避面对,哪怕偶有想起对方,也不作深入遐想。
即使这一次再度相遇,即便此刻她意识到自己紧封的心茧产生了裂痕,就要有什么东西从那里面破壳而出。
司马锦仍旧在抑制。
“我希望能与珺兄成为至交好友。”而最终她说出口的是这么一句含糊的话。
第18章 相互试探(三)
拓跋珺心角一抖,失落与高兴各掺一半,她才不要做什么至交好友,既然锦兄能对自己特殊对待,那就打铁趁热成为‘他’的心上人。
想毕,她重振旗鼓,将司马锦的酒碗继续加满:“锦兄过喻了,不过有一点我们竟然相似,弟虽有家人宠爱,却无半个真心朋友。所以锦兄不但是我结识的第一个汉人好友,也是唯一个洽谈无间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