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卫东不是一个不讲qíng理的人。当儿子用这种方式跟他沟通的时候,他也不再把单军当成一个顽劣需要qiáng行管教的孩子,他认真听了他的理由,向单军也提了他的期望和要求,最后父子俩达成了一致。
单司令让步了。同意单军正式开学后,再去报到。
单军走出将军楼,他获得了一个假期,宝贵的假期。
以前,他可以随心所yù,可以为了在单司令面前的自尊、骄傲而倔qiáng到底,但是现在,只要这两个月能留下,这些,他都不在乎。
为了留下,他愿意这么做,包括向这个他从未低过头的人低头。
军区大院内,阔大的cao场上,láng烟四起,雄壮的呼喝声起伏,绿色方阵整齐划一,正在进行cao课训练。
队列前,周海锋在带cao课。他腰系武装带,英气的作训迷彩,挺拔的军容钢铸铁塑,正在讲解示范动作要领。
单军站在cao场边,周海锋一个示范转体,看到了他,两人远远地眼神相触。周海锋收回眼光,转体回去。
他的队列动作,在阳光下如同仪仗队标准,完全看不出身体任何部位的异常。
示范侧身匍匐的时候,周海锋要卧倒,单军过来接过他手里的枪,说,这个动作我来试试,你给指导指导。
单军说着,侧身卧倒,左臂着地支撑,右手持枪,右脚蹬地,几个起蹬在沙地上迅速前进数米,动作标准漂亮,一群兵都叫好。
匍匐、卧倒、跃进、滚进的战术动作,单军全部代为示范,摸爬滚打,只让周海锋在旁边讲解要领。cao课结束,单军把周海锋拉到了cao练场后头的围墙后面。
后头是锅炉房和温室花房,僻静的小路旁,两人站在墙根的树荫下,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
后头怎么样,我看看。
单军一心记挂着周海锋的伤,他在门诊部拿了一堆药,是带着药来的,就要来解周海锋的皮带。
疯了你?周海锋挡开他,这地方虽然偏僻,可大白天的,还是在大马路边上。
没人,就看一眼
别闹!周海锋捉住了他的手,制服了单军,眼光看着他,眼里带着期盼的询问。
单军知道他等什么,皱起眉头,脸色也拧了起来:没戏。
周海锋没说话,脸色黯沉下来。
明天就走。单军说。
明天?周海锋喃喃地说,陷入了沉默。
单军抱着胳膊看着他,笑意一点一点浮起,半晌,贴近周海锋身前。
怎么的,不想我走?也行啊。那你表示表示,要是表示得不够意思,我可真走了啊?
周海锋明白了,起脚就踹,单军反应奇快地跳开,周海锋:过来!
过来怎么的?
过来我表示表示。
周海锋也笑,笑容在乱晃的树影里像一团梦,单军心里像有把邪火乱窜。
周海锋突然过来了,捉着他就一个擒拿手,单军还没抬胳膊,另一只手也被周海锋毫不含糊地剪上,单军两手被周海锋反拧着推在墙上,周海锋膝盖顶着他的后腰眼,顶得他动弹不得。
哎哎,这怎么还动上手了?单军做投降状。
你不是要表示吗?这表示怎么样?
行行,表示得不错儿!单军真怕周海锋又把那伤口给碰了。
够不够意思?周海锋膝盖一顶,顶得单军后心直痒痒。
够了够了,太够意思了。
周海锋笑着松了手,单军龇牙咧嘴地转过身,周海锋坏笑着瞅着他,单军看着他那明亮的笑容,有点恍神。
闹够了,周海锋靠在树上,硬撑的身体放松下来,露出了疼痛和疲倦,有些站不住,也不能坐,只能靠在树上。
有烟吗。周海锋问他。
单军掏出烟盒和火机。周海锋平常在营区不吸烟,单军知道他是要止疼和提神。
周海锋接过烟,叼进嘴里,打着了火机。
阳光透过树叶的fèng隙,斑斓地照在周海锋的脸上,将他画一样的侧脸照得明亮。周海锋双手拢火,微侧着头,将烟凑到火上点着。
烟雾弥漫上来,他皱眉,深吸了一口。
单军站在旁边,沉默不语地看着他的动作,一股灼热冲向小腹。
周海锋吸了两口,嘴里的烟突然被抽走,他一愣抬头,就被压过来的单军抵在了树gān上
你真他妈勾人!
单军狠狠地呢喃,像被蛊惑般地,不由分说地就吻,一个男人抽烟的动作,竟可以这样xing感,让他的胸口一阵阵发烫。
周海锋环搂住了他的腰,将他搂在身上。
僻静的围墙后,粗大的树gān上,他们jiāo颈而吻着,缠绵
单军这一回来,他那帮狐朋狗友都找来了。
他这趟跳楼式地出走,在大院儿里动静是大了。单军从小到大做的叛逆疯狂的事儿少了?可从来没不知会弟兄,就他消失那几天,没跟院儿里任何一个哥们儿联系,大飞于征他们是真急了,到处找也没找着,现在单军回来,少不得把单军好一通埋怨,怪他不够意思,单军也是真感动,一通安抚,于征就说,这回还真得亏那姓周的小子,要不是他发现老六那辆车,还真不知道你原来窝在他那儿!
你叫他什么?单军说。
于征一愣,嬉笑着改口:错了,是锋哥,锋哥!
哥,你捡了钱了?大飞突然问。
我上哪儿捡钱?
你没捡钱,我瞅着你咋这么高兴呢?
大飞他们几个都看出来了,这趟回来,单军整个人满面chūn风的,也没见他笑,可满脸都是笑意思,这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cao,见不得我高兴怎么着?单军笑骂。
一群兄弟开始嗷嗷地起哄。单军往年寒暑假没少去部队,这回宁肯从七楼往下跳也不去,说没qíng况,谁信?之前那刘小婷,早在选训之前单军就跟她翻篇儿了,现在一群人七嘴八舌,哄个不休,把围着单军转的各路女孩都猜了个遍。
行了行了,单军听他们乱猜一气,愁死了,甭乱猜了!早晚你们都知道。
这些都是他的兄弟,可是单军清楚地知道,这里是哪儿,周海锋在哪儿。
部队,军区。周海锋是一个军人。一点行差踏错,都能葬送一个军人的军旅生涯,更别提这个部队中最森严、最等级的地方。他和周海锋的这种关系一旦走漏风声,在部队这地方对周海锋意味着什么,单军很清楚,比一般人更清楚。
他不会拿任何一种微小的可能去冒险,哪怕是这些他最信得过的兄弟。这跟信不信他们无关。
散的时候,单军把他们叫住,问,翔子呢。
于征和明子面面相觑。
第51章
半晌,明子期期艾艾地说,哥,王爷进医院了。
王爷这事,得从那次从单军那七楼出来说起。
他回来后,在酒吧解酒消愁,碰上了一伙人。
这伙人是群地痞,也是一霸,吆五喝六地在酒吧里头消遣。王爷心qíng不好,是喝的独酒,一个人。这群地痞平时是混南城的,很少往城东这头来,并不认识王爷。当天晚上到城东新开张的夜场消遣,都喝高了,话赶话地就起了冲突。一群人上来跟王爷动上了手,王爷再能打到底只有一个人,被这群混子围攻,究竟怎么被打的不知道,但王爷半夜在街头被人发现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浑身是血,失去了意识。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单军听着,面无表qíng。
明子说完了,一片沉默。看着单军,没人敢吭声。
王爷不让告诉你,说你现在心思不在这上头,就别拿这些个破事儿来添你堵了
大飞低声说。
领头的是谁。
单军就说了五个字。
南城一霸头,外号叫混三。明子说
混三甩下一撂票子,提上裤子心满意足地站起来,跟几个喽啰醉醺醺地出了夜场的门。
混三这阵子是真得瑟,到处gān了几仗,名头叫得响,说不出的威风。他在南城还没有敢惹他的人,混三的心里是那么痛快。
没走出多远,yīn影底下走出来一个人。
你是混三?
是我。谁啊?混三眯着眼睛想把人看清楚。
前几天在光阳你花了人?
没错儿!混三虽然酒喝多了,脑子还清楚。他想起来了,是在城东地界儿开张的光阳打了一个小子,把人打进了医院。
gān你屁事?你是谁?混三的混子本能让他感觉到了危险。他警觉了。
我是他哥。
混三努力睁大眼,看着从yīn影下走出来的人。他在记忆里辨认着这张脸,想回忆是否见过这个人。
但他并没来及。这是混三见他的第一眼,也是最后一眼。
血突然糊下了他的头脸,他的眼前布满了红色的血雾,像他刚刚gān过的那个小姐妖艳的红裙。
三哥!!
cao!抄家伙!
混三始终想爬起来,想看清楚这个人的样子,但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这个机会。
混三很久以后都没明白,大小街头混战他是打出来的名气,却在这一晚上,感觉到死亡的恐惧。
那是一种会被人弄死的恐惧感。真正来自死亡的恐惧。那完全不是打架的路数。甚至没有打架的过程。
混三和满地滚的喽啰倒在地上,混三一只胳膊软软地垂着,像一截烂藕。给生生地折断了,生折。
他半只脸深陷在泥里,脸上踩上一只脚,将他蹬下泥中。血污混着泥泞,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一个人的脑袋。
混三张开嘴,艰难地想说话,一张口就往外吐着血沫子。
不不敢了
这晚上的yīn影,留在了混三的后半辈子。
单军蹲了下来,混三的半只耳朵已经失去了功能,听见他的声音像遥远的轰鸣。
再碰我兄弟,没你这个人。
单军走进军区礼堂。
他裹上了一件衣服,遮挡住身上血迹,掀开遮挡光线的门帘。
漆黑一团的礼堂里在放宣教电影,荧幕上的光线照着一排排军容整齐的军人。
各处室连队的官兵都坐在这里,满满一个大厅,在黑暗中找人如同大海捞针。但是单军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
周海锋不经意地回头,和过道上的单军目光jiāo会。
单军看着周海锋,用眼神示意他没事。
他只是想看看他。
单军到了后排角落边上坐下。电影上演了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是坐在那儿,脑子里晃动着病chuáng上的王爷,他包着绷带的脸。荧幕上反she的幽幽的光照着单军的脸,没有表qíng。
有人在他的身后坐下。一个军帽戴在了单军的头上。帽檐往下拉低,遮住了单军的脸。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士兵。
一双臂膀环上了单军的脖子。单军并不回头,头颈向后靠去,背后承接着他的,是一个温暖的肩窝。
周海锋横过胳膊,将单军的肩膀搂进怀中。另一只手摸着单军的后颈,手指缓缓抚摩,抚过他短短的发根。
单军抬起右手,抱住了环搂着他的那只胳膊。
他们静静地搂抱着,并不引人注意,像两个关系亲近的战士,前后抱着看电影。
黑暗里,单军攥住了周海锋的手,十指分开,扣在了一起
警卫连营房前,战士们在晚点名,结束后各班带回,洗漱就寝。
单军靠在对面水杉树下的yīn影里。场院里空了,四层楼的连队宿舍次第亮起了灯光。单军抬头看着周海锋他们宿舍的灯,那白炽的灯光和军队营房特有的方方正正的大窗户,透着灯光的明亮和里面晃动的人影。
这是单军从小就熟悉的楼,可是,他却从来没有觉得这座楼像现在这样,具有了意义。
那个窗口让他温暖。只是在这儿站着,看到那灯光,他觉得平静,踏实。
高二的时候,明子死心塌地喜欢上一个女生,天天晚上守在她楼下一守就是一整夜,什么也不gān,就傻傻看着她家的窗台,单军那时候还骂他傻bī。
现在,单军明白那感觉了。
他自己也成了一个傻bī,心甘qíng愿的傻bī。
窗口出现了一个军人的身影,和他对望,直到快要熄灯,单军对他一笑,做了告别的手势,转身往回走去。
夜色下,单军走着,听到后面追来的跑步声,回过头。
他愕然看着周海锋跑到面前。
怎么了?
没怎么。
周海锋喘着气,看着他说。
单军在夜色里望着周海锋脸上的汗,起伏的胸口,和周海锋凝视他的眼神。
马路上人来人往,他们互相望着,都没说话。熄灯号骤然chuī响,营房的光亮齐刷刷地灭了。
行了,我回去了。周海锋沉声说,像来的时候一样突然。
几个人从他们身旁经过,走远。
单军忽然陷入了一个胸膛。
周海锋短促、用力地抱住他,热息笼罩过来,单军像陷入了一片海洋。他抱得那么用力,胳膊紧箍着单军,箍在他的胸膛里,然后就放开了他,那只是这条人来人往的路上飞快的一幕,在树丛的yīn影下,是那么突然、急迫
周海锋转身跑走了,连长批给他的只有两分钟。
单军站在原地,目送他跑远的背影,身上还留着周海锋的体温,和他军装上的气息
医院里,王爷躺在病chuáng上,头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只露出一张削瘦的脸。脸色因为缺血而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