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殊心下明白了七八分,可眉头却是一皱:“徐先生今日过府,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借我的手,扳倒何家。但我想不通,你做这些,有何好处?”
徐瑞仰头大笑:“陈将军机变如斯,难道想不通除掉何家,于我而言,有天大的好处?一则,江首辅要何家倾覆,我给他做事,岂非大功一件?二则,梁王本就看不上何龄,嫌她时常自作主张,我帮着处理了她,岂非解了王爷心头之患?三则——”
他的目光定定地锁住陈殊:“三则,我替令爱铲平前路,将来同为王爷效力,陈将军对我便再无猜疑。此事一箭三雕,在下可是有天大的好处。”
陈殊的眉头舒展了些:“原来是同道中人,徐先生早说出这番话来,我又何必处处相问?”
“陈将军对在下有所猜忌,也是常理,毕竟你我二人此前从未打过什么交道。不过,从今日起,我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将来风雨同舟,还望陈将军多多照拂。”
徐瑞说着站起身,对陈殊恭敬一拜,陈殊笑着扶住他:“贤弟不必如此见外,你的礼我收下了。事不宜迟,我得赶紧去梁王府一趟,否则迟了些,只怕王爷要把何龄救出来了。”
“好,接下来的事,便拜托陈将军。”徐瑞又拱了拱手。“对了,这些铜模的来历倒还没同将军说过。它们都是从方家的私铁坊里挖出来的,这间铁坊本就是何家的产业,王爷是知道的。
方家与我家交好多年,方如逸胆子小,挖住这些大逆不道的东西,不敢闹起来,便私自藏着。如今见何龄有跌落之势,这才拿出来给我,让我转交江首辅。”
陈殊点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何龄一直针对方家,想必方如逸下狱,也是她的主意吧?”
徐瑞笑而不语,陈殊也不去追问太多,立即喊人套了马车,带着铜模直奔梁王府。
到了角门外通了名,梁王府的看门小厮吃了一惊,似乎没想到陈殊会亲自登门。他忙奔进去通禀,不多时,一名贴身护卫匆匆奔来,请陈殊入府。
护卫领着陈殊去了内院偏厅,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元轼便从门外进来,笑道:“真是稀客,陈将军竟亲自过府一叙,可是要来商议成亲喜宴的事?”
话音未落,只听见“砰”的一声,陈殊把木盒子扔在桌案上,面色甚是严肃:“这都火烧眉毛了,王爷竟还笑得出来!”
元轼见状,回身闭紧了门:“陈将军发这么大的火,究竟为了何事?”
陈殊一下掀开盒子,把里面的铜模倒倾在地,叮铃桄榔一阵乱响:“王爷寻的好帮手啊,居然敢背着王爷,做这等大逆不道的蠢事!”
元轼扫了一眼,眉头微皱:“铸币的铜模怎会在陈将军手中?”
“王爷可看清楚了,这是私铸铜币所用的模具,并非官造。”陈殊踢了一脚铜模。“王爷也别嫌我多心,派人盯着何龄与方如逸,这才发现方如逸早就从自家的私铁坊里挖住了这些。
王爷多半知道,方家的私铁坊,原本是何龄送给曾得功那外室的,只怕何龄名下的铁坊里,也做着这等卖国求财的勾当。我陈家的女儿金尊玉贵地养大,眼看着就要嫁进王府,可何龄总要来纠缠不清,昨日还在酒中下毒,要害我女儿性命!”
他上前一步,逼到元轼面前:“王爷,若吟儿真出了什么岔子,可是一尸两命!”
元轼猛地抬头:“吟儿她……”
陈殊满脸不喜,走到一边坐下:“王爷做的好事,难道你不知!”
“是本王对不住她,不过,好在婚期将近……”
“那何龄就不管了?”陈殊拔高音调。“这都多少年了,王爷难道还没看清楚,何龄就是个祸害!先前,她对方如逸下手,搅了王爷的婚事,如今又轮到我陈家!那方家在京中无权无势,不敢出头也就罢了,难道我陈家是好欺负的?!”
他回头盯住元轼:“还是说,何龄所为,全是王爷的意思!”
“怎么会!”元轼忙走到他面前,语调恳切。“本王是真心实意相与将军结为一家,将军也知道,本王的大业,没有将军相助便办不到,怎会暗中指使何龄对吟儿下手?岂不是自讨苦吃?”
陈殊道:“既如此,还请王爷赶紧解决了何龄,免得她将来在吟儿面前乱窜,于你于我,都没什么好处。”
听了这话,元轼却沉默不语地走到一边。陈殊见状,扭过身子气道:“王爷莫不是还想偏袒那个毒妇!”
“陈将军莫急,本王并非偏袒于她,只是谋图大事,总要有财帛撑着。”元轼徐徐道。“本王不好亲自出面做生意,只得依仗何家,若何龄倒了,本王将来如何拉拢朝臣?”
陈殊冷哼一声:“若是王爷担心这个,倒也无妨。你解决了何龄,朝廷查抄完何家产业,我自有法子尽数吃下。到时候,由我来为撑门面,岂非两全?”
元轼没有出声,陈殊起身道:“王爷应该知道,舍妹如今已然做了汝阳王妃,汝阳王爱财如命,手中捏着不少家业,也有做大的本事。我知道,王爷嫌我是一介武夫,不懂经商之道,可若是我让舍妹帮着打点,汝阳王最听她的话,难道不会指点一二么?如此,王爷在京中,也算多了一个臂膀。”
半晌,元轼才道:“原来陈将军今日过来,早已打算好了一切,就算本王不答应,只怕也是无用了。”
陈殊背过手去:“我不过是想为吟儿打算一二,为人父者,难道舍得儿女一再涉险遭罪?”
“说得也是。”元轼缓缓点头,盯着地上的铜模。“没想到何龄背着本王,居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陈将军慧眼如炬,揪出她的过错,也是大功一件。不知陈将军准备如何做?”
陈殊道:“无须王爷操一点心,听说京兆府今日已经派人审问何龄,我会安排人把这些罪证送去京兆府,王实因是个胆小的,见了这些东西,自会上书,请陛下把案子移交大理寺。
听说方家出事那会,江首辅的人有些异动,王爷也知道,方家的那间私铁坊,是从曾得功外室的手里买来的,这外室如今还关在刑部,也不知她究竟是不是东瀛来的奸细。
这何家与那外室,里里外外多半扯在了一条线上,等案子到了大理寺,江首辅的人自然会彻查清楚。”
元轼静静地听完,神色一派淡然:“既然陈将军心中有了主意,此事便拜托将军替本王操办。”
陈殊正等着他这句话,当即道:“王爷放心,此事绝不会沾染梁王府一星半点,王爷只管等着好消息便是。”
说罢,他捡起铜模,仍旧装回木盒子中,告辞离去。
元轼坐在一旁,提起茶壶倒了一杯,那茶已然凉透。
护卫从门外进来:“王爷难道真要按照陈将军的意思,舍弃了何姑娘?”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本王还能怎么保她?”元轼饮了一口茶,无甚滋味。“从前提醒了她多少回,她就是不听,仗着自家财大业大,在京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今踢到铁板上,岂是断腿便能收场。”
“可何姑娘这些年也给王爷做了不少要紧事……”
“那又如何?”元轼放下茶盏。“没用的棋子,难道本王还要死死捏住不放?岂非凉了那些有用棋子的心?”
护卫低头道:“属下明白了。”
元轼站起身:“你去京兆府,让我们的人安排一下,今晚,本王要见一见何龄。”
“是。”护卫答应着去了。
入夜时分,一辆简素的马车从梁王府后门驶出,停在京兆府的角门外。
元轼戴着兜帽,穿着一身黑衣,进了京兆府的大牢。一名差役领着他到了关押何龄的牢房前,他抬头看了几眼,这间牢房并不阴暗潮湿,灯火通明不说,竟还是个两重进出的屋子,用具摆件也是一应俱全,想来是专供贵人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