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缓望着寒净笑了笑,笑意明明白白地浮于表面,甚至不屑掩饰自己的虚伪:“小师叔,听说你闭关出来了,你见过我师尊了吗?”
寒净一脸茫然:“宗主师兄四海云游,我出关半个月就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哪里来得及见他一面。”
徐缓还是笑,很温文的样子:“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您是最后一个见过师尊的人啊。”
“徐师兄!”寒靳提高音量,墨黑的眉轻轻皱着,“师兄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寒净看看徐缓,再看看寒靳,总觉得有些不对,可徐缓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寒靳这脾气来得莫名其妙。
徐缓向寒靳拱了拱手,丝毫没有被打断话题的不自然:“宗主半月前昭告天下,要在平波峰为小师叔设宴庆祝,徐缓来请示宗主宴席事宜。”
寒靳脸色缓和:“寒靳自知有愧于霞蔚宗,宗内事务都是师兄打点,寒靳忝居宗主之位已久,此次师尊大乘之宴一过,便是时候物归原主。以后宗内还请师兄多多费心。”
徐缓面色如常,无惊无喜:“自然。”
第6章这徒弟太冷静
徐缓走后,寒净才想起自己出关之后身边人与物的种种反常。虽然他以前醉心于修行,与人接触不多,可和认识的人关系总不会太差,就算不认识至少也要礼貌一下,但现在,好像所有人都不怎么待见他,明明看见了这个人非要装作没有看到,实在是很奇怪。
寒净心大,从小玉成真人就教导他,不高兴的事不用记,多想想愉快的人和事,人修仙为了什么,最重要是开心嘛,何必自寻烦恼。所以寒净从小就记法诀记得牢,对生活的细节很多都选择性地忘记。久而久之,他的记忆好像已经默默的执行了这一习惯性的区别对待,对生活越发的不关注。如果说一个人的精力有十分,寒净的九分都在修炼上,剩下的一分拿来记记人物关系就没有更多了。
可再没脑子,寒净也觉得有点奇怪了。
“靳儿,为师忘了问你,为师醒来时为何在水牢之中?你为何对为师刀剑相向?”
寒靳低头拨了拨碗里的饭粒,就算避开了寒净的视线,依然能感到寒净的疑惑与无辜,似乎是在质问寒靳,你为什么认不出我,为什么要让我受苦,为什么要让我背负全天下的骂名。寒靳说不出,说不出自己的愚蠢。
“靳儿,为师难道是闭关期间走火入魔做了坏事了?”寒净素白的手指紧紧握着碗筷,怔怔地看着寒靳,喃喃道,“可是,为师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寒靳急急抬头,断然否认:“不是师尊!”
寒净乌黑的瞳孔认真的看着寒靳,等着他说下去。永远停留在少年时期的面庞稚嫩,知道不是自己走火入魔做了坏事之后,放心之余,又有点好奇,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的真相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是……是师尊闭关期间……”寒靳吞吞吐吐,总觉得话一说出去,这样无忧无虑的师尊就会被自己亲手毁掉,就像他的愚蠢毁掉了师尊的声誉,可不说的话,就能瞒得住吗?不说的话,他日寒净从别人口中得知的所谓真相,又会何等刺耳,那时,自己说不定连安慰都做不到,“师尊可还记得,雷劫之前交予我的一缕幽魂?”
寒净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回事,那缕魂魄现在何处?他本就是一缕幽魂,若因我雷劫丧命,便再无重生的可能,却是我的孽障了。”
“徒儿无能,雷劫之下,那缕魂魄已魂飞魄散,”寒靳急急道,“师尊有所不知,魂飞魄散是他罪有应得,那缕幽魂在师尊闭关期间占据了师尊的躯体,利用师尊的名声和身份,做下了……一些错事,徒儿只能将其囚禁于水牢之中。”
寒净似乎完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剧情,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心地看着寒靳,纯净的眼睛里一片紧张:“比如说?”
寒靳看着寒净的脸色斟酌透漏一点:“比如说……杀人……”
寒净白里透红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他葡萄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寒靳,似乎是被这个消息震成了雕像,好半天,茫然的眼睛里转过一丝清明,寒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指修长,指尖圆润,充满灵气的手掌如玉如画,是上天最完美的雕琢,可这双手分明有血,一大团看不见的血在浸泡着他的双手,黏糊糊的,让人恶心。
寒净茫然失措的眼神像一把刀,割在寒靳心上,在不知道寒净被换了芯子的三百年里,他为寒净活了三百年,被利用被背叛被伤害却还是一次次地跟在假寒净身后替他善后替他找借口替他抵挡伤害,美好的过往在无数次的回忆中变得坚不可摧,希望能够帮助寒净重铸灵根是他唯一能够坚持下去的理由。
如果寒净不能变回三百年前的寒净,寒靳的一生就像一个笑话,所有的忍耐和付出如果没有回报,未免过于可悲。
可当寒净真的回来了,寒靳心里却和以往无数次一样,为寒净疼痛是常态,可这次的疼痛却没有了任何的希望。
寒净回来了。
寒靳三百年的忍耐和付出,只是一厢情愿的错付,他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认不出,又何来拯救?认错了人,竟把敌人当至亲,寒靳的确已经成了一个笑话。
“我……杀了谁?”寒净的声音有些抖,却还是坚持问下去,“我杀了多少人?”
寒靳放下碗筷,噗通一声跪在寒净面前,碎石遍地的土石路扬起一片小小的尘埃,寒净茫然的看着唯一的徒弟,这个出关之后唯一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寒靳的眼睛里盛满了痛苦,寒净在寒靳的痛苦和沉默中闭上眼睛。
寒靳颤抖着伸出双手,抵在额前,深深的拜了下去,为人弟子,不认亲师,不辨真伪,是不忠,身为晚辈,师长之痛,无能为力,是不孝,不忠不孝之人,有何颜面抬头直视师长,寒靳声音颤抖,说给寒净听,也说给自己听:“作恶之人已得到报应,那些事与师尊无关,我会让天下人都知道,师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与我无关吗?”寒净睁开眼睛,葡萄黑的眼睛望着远处,平波峰地势陡峭,师徒二人居所在山巅之上,与云比肩,仿佛随时可以登云而上,羽化升仙。可群山巍峨,云海飘渺,寒净的目光却落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停留的地方,“那你告诉我,如果不是因为我是寒净,会有多少人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