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从身体倒下,露出对方真容。
来人掸去肩上落雪,迈了进来。他衣裳白得无一丝杂色,似冰雪所裁,目光却颇柔和,身形修长,像濯濯春柳。
屋里原本冷了下来,他一来,温度似也起来了。沈鸣见过不少风姿卓越之人,此时明知这人来意不善,仍有些晃神。
那人环顾过几人:“涿光山沈鸣,还有……姑射山的丁玉琢。”
丁玉琢算得镇定,横剑身前:“敢问阁下是何一笑的哪位弟子?”
那人却道:“你们杀我师弟,引我狱法山来人。我业已来了,你们可有要说的?”
一时竟无人答话。
沧临城主之前没被提及,却于此时出声,道:“你既称他做师弟……你是周乐圣?”
“不,”那人笑如春风,“我姓江。”
2、
对方在笑,沈鸣却笑不出。
他想过也许来的会是江逐水,但真正见着的人的时候,仍觉得意外。
对方是何一笑嫡传的大弟子,也是承继衣钵之人,加上山主放权,算得如今狱法山真正的掌舵者。而他与丁玉琢尊长尚在,自然无法与这人相较,这也是之前不以为对方会亲身到来的原因。
江逐水将他们神情看在眼里,道:“当年涿光、姑射二山伤亡也不小,才有这休养生息二十多年。此次动我师弟,是休养够了的意思?”
如他所说,沧临乃三山交界,除历代城主,更由三山弟子共同镇守,自当年后,是默认的止戈之地。这回涿光山自觉时机已到,联合姑射山,偕同沧临城主,杀了江逐水镇守在此的三师弟,试探狱法山实力。
只是他们等来的是江逐水。
沈鸣冷眼注视对方,看似平静,实则纷杂心绪一浪又一浪地在心海间翻腾,他忍不住想:他怎能来!怎会来!他若出事,狱法山如何能承受,何一笑明知这点,怎敢放他出来!
无人答他疑问,他自己却醒觉了——江逐水难得离了山,若命丧于此,岂非是对狱法山的沉痛打击?他的身体为这个念头感到惊栗,心脏在胸膛中震荡不息。
江逐水唇角噙笑,与沧临城主说:“你想同他们一道动手?”
城主苦笑道:“我不比你们三山弟子,只习得粗浅功夫,就不献丑了。”
他话音未落,江逐水眼光一利,乌黑瞳仁中倒映匹练剑光,有浩荡剑意倾泻而下。
屋里本就算不得昏暗,又燃了灯烛,满室有光,而那陡然跃出的剑光,似一轮拖着白焰的金乌,升至半空轰然炸开,竟压得四周暗了一暗。
是沈鸣!他习剑逾二十载,将出剑化作本能,令这一剑平淡无奇,却有道意的雏形,似自窗外忽然掠入的一缕日光。
涿光山有一式剑法,名为白虹贯日。听闻若由山主任白虹使来,对手常在恢宏剑光下心旌摇曳,进退失据。所谓“白虹一剑神鬼惧”,少有人见过任白虹的第二剑。
眼下沈鸣使的便是这式剑法。他知自己心有退怯,着意壮己声势,再者,这的确是他最擅长也最常用的剑式,根本无需多考虑。
二人相距七步,瞬息可至,江逐水两手空空,自然垂落。身后的门敞着,狂风裹挟雪片,气汹汹冲进来,其人衣衫猎猎,剑光入目,却连手指也未动过,于这极动之中,乃是突兀又令人屏息的极静。
沈鸣知道狱法山也是用剑的,只不知对方将兵刃藏在哪儿。怀抱此念,本一往无回的剑势稍有凝滞,完美的剑意出现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罅隙。
直至剑尖即将穿透对方咽喉,他仍分出一丝心神,留给对方没有显露的兵刃。
想起之时,剑便停了。
剑尖距离对方毫无防备的脖颈,不过分毫之差,炽热宛如烈阳的剑意,去时澎湃,却似一头扎进广漠极夜,被团团吞噬殆尽。
江逐水右手二指并起,轻点住对方剑身。血肉之躯无法与精铁相较,因而停下沈鸣剑的,是他袖中游出的一条绸带,不知到底多长,牢牢缚住剑身。
实则那也不是绸带。江逐水之所以在狱法山地位颇高,除了他是何一笑的承继者,更因为他的生身父亲同样亡于当年浩劫,正是狱法山上一任山主江卧梦。
江卧梦惊才绝艳,能披发纵歌,亦能一剑倾城。他的剑也不寻常,名为软红绡,吹毛断发,可做绕指柔,当年常被系在腰上,江逐水却将之绕于腕间,藏进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