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陆嘉懿寒假,男孩儿二话不说,大包小裹搬过来来敲陆嘉珩家门,用小鹿斑比一样的眼神滴溜溜地瞅着他,一副求收留的样子。
三天后,陆嘉珩发现他弟弟开始不着家了,成天往楼下初栀家跑。
于是某次,他把人提溜回来,和他促膝长谈。
陆嘉懿简直太上道了,他哥都还没开口说话,少年一脸“我知道我了解我明白”的样子,熟练道:“哥,你放心,我懂。”
陆嘉珩眉一挑,没说话。
少年笑嘻嘻地:“你是不是想娶初栀姐姐过门儿,但是初叔叔不喜欢你?”
陆嘉珩不爽地眯了下眼,抬手狠狠给了他一个爆栗。
他这一下下手不轻,少年嗷地一声,捂住了白皙的额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陆嘉珩敛了笑,垂眼。
蒋阮刚走的那段时间,陆嘉懿的状态很不好。
男孩子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陆泓声出事情后不知去向,偌大的宅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直到某次夜里,保姆给陆嘉珩打电话,说陆嘉懿不见了。
他出去找到后半夜,回家看见他蹲在他家门口,抱着膝盖哭。
那是他第一次把他留下,等他洗澡出来少年已经打好了地铺,有点不安地怯生生地抱着枕头和被子看着他,生怕他会临时改变主意,把他赶出去一样:“哥哥,我睡地就好。”
陆嘉珩形容不出来当时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无声叹了口气,走过去,拽过他枕头丢到床上:“你跟我睡。”
那孩子就露出了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又紧张,又开心,又害怕。
陆嘉珩第一次考虑,陆嘉懿这十年来是怎么过的。
这种小心又谨慎,极其会看人脸色,胆怯自卑又早熟的性格到底是什么样的成长环境造就的。
他开始缓慢的意识到,也许在这个家里,最可怜的孩子不是他。
而是陆嘉懿。
他太小了,懂事的又太早,他过早的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所以他从小到大,每次看着他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讨好的,每分每秒都在因为他觉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煎熬。
他是个好孩子,却偏偏因为这份好,而受到了惩罚。
陆嘉珩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对他的敌意幼稚而残忍,像小孩子无处发泄的迁怒。
陆嘉懿那边没注意到他的走神,兴致勃勃地帮他出谋划策,他寒假这段时间天天去初栀家吃饭,又是正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惊人,身高也又往上窜了很多,脸上虽然还带着一点点圆润的婴儿肥,五官却又立体了不少,面部轮廓和陆嘉珩有一点点相似。
也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初父对陆嘉珩的态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质变,直到年前,两个男人甚至能够饭后心平气和地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聊足球和财经新闻。
和往年一样,初栀的新年还是回南方陪着爷爷奶奶一起过,除夕夜当晚,两个人通电话,她那边是家里大人打麻将的嘈杂声响,陆嘉珩那边很安静,没什么声音。
初栀突然想起他们在一起以后的第一个新年,她也是在爷爷奶奶家,和他视频,他人在办公室里加班,镜头所及之处是高高的文件和泡面杯。
那个时候,初栀无比地想要飞回去,回去找他,和他一起过年。
想到这里,她心下一动。
*
陆嘉珩过年的时候带着陆嘉懿回了陆老爷子那儿,爷孙三个没一个会包饺子,除夕夜当天晚上,一老一少盯着陆嘉珩,一个负责拿着手机查包饺子的步骤负责指导他,一个负责拄着拐杖在旁边看热闹,陆嘉珩围着个围裙,很生涩的剁饺子馅儿,一边被嫌弃着一边包饺子,不仅要被陆老爷子嫌弃包的丑。
还他妈得给陆嘉懿这个小兔崽子包什么太阳花,里面塞红糖的。
陆少爷哪干过这活儿,乱七八糟搞了一通,煮出来以后爷孙三个看着里面那一锅肉丸子顿饺子皮儿,沉默地选择下馆子。
三个人穿戴整齐,一出门,就看见站在门口的陆泓声。
男人似乎也没想到会有人出来,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还是陆嘉懿先反应过来,喊了他一声爸爸。
陆泓声突然垂下眼去。
自从他出了事情以后再没露过面,毕竟是亲生儿子,陆老爷子没说什么,房子也还给他空着,他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没回来过。
陆泓声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围了一个围巾,脸看起来瘦了很多,却干净整洁,像是特地打理过的。
他手里提着一袋子水果,反应过来以后匆匆地往前走了两步,塞到陆嘉懿怀里,转身要走,又顿了顿。
他转过身,抬眼,看着陆嘉珩,舔了舔嘴唇,轻轻开口:“我——”
陆嘉珩静静的看着他,漆黑的眼无波无澜。
陆泓声有些恍惚。
陆嘉珩小的时候,陆泓声抱出去,逢人看见都会说,这孩子长得真是漂亮,尤其那双眼睛,和他妈妈长得一模一样。
那时候陆泓声还有点不服气,想着这么小能看出什么来,长大了肯定像我。
结果随着他越来越大,五官果然开始和他相似,除了那双眼睛,像是照着他妈妈的模子刻出来的。
有的时候陆泓声会不停的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糟糕,甚至到了最后非要有个你死我活的程度。
他甚至都想不起来。
陆泓声垂下眼,狼狈的躲开了视线,转身逃似的跑了。
不仅是作为父亲的资格,他大概连说一句对不起的资格都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