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清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知道他此刻定是被大火吓着了。方想开口说句安慰他的话,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悲怆地大喊一声:父亲!母亲!紧接着,就要返身重进刚刚才逃离的火场。
但那火实在是太大了,此刻壮观的火龙已经将整个楼体完全吞噬,浓烟滚滚,即使隔了大段的距离也能感觉到那炙烤在皮肤上火辣辣的热浪。
陶文亨在身后紧紧地抱着陶清漪,一面将她向后扯,一面哭道:阿姐,父亲,母亲怕是没救了,你万万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此刻的陶清漪哪里还能够听得进劝告,只感觉那眼前不断地浮现出父亲和继母的音容笑貌。严厉的,固执的,苛刻的。温婉的,文雅的,和顺的。点点滴滴,在眼前,在脑海,好似就要从盛满了巨大的惶恐和悲伤的胸腔中喷薄而出一样。
她还记得继母刚入门的时候,漫天飞舞的大红喜字,热闹的就像是现下人群熙攘的光景。只可惜这样的光景走的实在是太快了,她甚至还来不及再和继母说说心里话,来不及再窝在继母的怀里撒个赖皮的娇,甚至还来不及再抱抱她的小妹妹
眼泪顺着眼眶一直绵延成决堤的河,陶清漪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只可惜这声音在鼎沸的人声中显得太过于渺小了,在此消彼长的大火中,眨眼的瞬间就被淹没。
阿姐,你不能去,求你,别过去身后的陶文亨拼命地呼喊,他双手紧紧得搂着陶清漪地腰身往后拖行,唯恐稍一松手,他这位阿姐就要奔赴大火,万劫不复。
眼看着救人无望,陶清漪愈发地悲痛难忍,在陶文亨拼尽全力的阻止中,她终是两眼一黑,沉痛地晕了过去。
而此刻,在大火之中反应过来的人们已经开始自发地灭火,盛满了水的各种器皿在人们的手中翻飞着,空气中除了烧焦的气味又多了潮湿的水汽,白蒙蒙的悬在空中,与浓黑的烟雾逐渐融为一体。
再后来,官兵终于来了,众人同心协力,但饶是如此,那大火还是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才完完全全地灭了
陶清漪在自己一十六岁的生涯中,并不曾遇到过大火,特别是这样大的火。记忆中的陶府安谧而宁静,唯独一次走水的经历,还是二姨娘夜间做女红时,让油灯烧着了一块半新不旧的厚桌布。所以直到她在完全接受了这场大火的事实之前,她无可厚非地一直沉浸在厚桌布的事件中无法自拔,直到官府集结民众前去认领尸体,她再次见到自己的父亲以及继母的时候
秋季的风不咸不淡地吹在人的身上,配合着当头照射下来的太阳光,并不冷,甚至可以说温和的犹如三月的阳春水。可是陶清漪却还是在这样一个好似跌进棉花被中的天气,止不住地浑身颤栗起来。
陶文亨默默地跟在陶清漪后面,似乎在低头思索着什么,只一味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出神,连陶清漪站定了他也恍若未知,直到将一副铜皮铁骨重重地撞在陶清漪的身上。
哎呦,阿姐陶文亨一个踉跄,险些将陶清漪撞倒,赶忙急中生智抬手拉了陶清漪一把。
文亨,你小心些。陶清漪回头看了陶文亨一眼,淡淡地说道。
她的眉头深深地蹙起来,一张脸上满是愁云惨淡的模样,眉心一颗鲜红的朱砂痣,倒衬得她的肌肤犹若凝脂一般。她本就生的好,这样一来反倒多了些许凄楚的美。
不过陶清漪这个时候并无心欣赏自己的美貌,她的一颗心高高地悬着,就像是腾云驾雾一样,云里雾里的她只觉得自己惴惴不安。
她要去认尸。
认自己父亲和继母,以及哥哥、妹妹和二姨娘的尸首。
据官府公布的消息,这场惨绝人寰的大火仅仅来源于天干物燥。在这个愈渐寒冷的季节,那场滔天的大火一下子就成为了老天爷开过的,最温暖却又最可怖的玩笑。
似乎料想到她的心事,陶文亨默默地走过去拉着陶清漪的手,似乎在给她勇气一般地道:别怕,阿姐,我同你一起进去。他很认真地说,而在此之前,陶文亨已经修书到了洛阳姑母家中。虽说他的姑母最近刚刚乔迁至洛阳,但听说自己弟弟一家出事,却是格外的悲痛与上心,当即禀明丈夫,并派遣了曹府的总管宋寅前来处理此事。
而此刻,那曹府派来的专人宋寅正站在官府门前打点衙役。只见他老道地从腰兜里掏出银子,然后在作揖的间隙就将银子递到了两个衙役的手中。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两位衙役得了钱财,恭恭敬敬的就要领宋寅进门。
陶清漪与陶文亨正站在那边叙叙地说着话,这头宋寅已经派人来唤了,说是已然打点好一切,就差辨认尸体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陶清漪与陶文亨不约而同地头皮一紧,便迈了步子异常坚定地向前方走去。
前方一片坦途,只是在这一刻,仿佛这坦途也变得不再平坦了。
第4章(四)变故
宋寅默默地领着陶清漪与陶文亨在停满了尸体的院落,经过一具具被草席包裹的焦黑的尸体。衙役们熟稔地用特制的铁钩子揭开草席,每一次席子的开合,就是一次难捱的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