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木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暖软的风吹着他额前细碎的刘海,渐渐拂过他脸上一些已经愈合了的细小的伤痕,又拂过了他有些微皱的眉头,扫去了他眼底未曾来得及消退的泪意。
佐藤像是幼猫一样地瞪着眼睛偎在他腿上,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嘴唇的每一次动作。她的世界里并非死一样的寂静,而是嘈杂得让人心烦意乱恨不得把自己头都割下来的蜂鸣音。但是渐渐消退了。她轻轻靠着他右腿上的石膏,这次他没有推开她,逼她正视的手也收了回去了。他的眼神并没有故作的冷漠和拉开距离,她一如既往地感受到了他的爱,而且比以前更炽烈更明显。
这样的亲昵是从未有过的。哪怕他们有过更亲昵的事情,但是佐藤从没有这样小女人地靠在高木身前静静地听他说着他心里的想法。
佐藤只觉得心中一片宁静。高木说了一大通话,但她只注意到了“孩子”这个词。
是的,孩子,他们一直在期待却又不敢期待的孩子。被列为对付组织的秘密武器的他们原以为自己会把青春全部耗费在事业上,没办法结婚养孩子就算了,反正这样动荡的社会也不适合养一个孩子。但是现在已经结束了,他们还能来得及生一个孩子,然后慢慢地把他养大,他可以听一个非常其妙的故事长大。
……等等,孩子?如果有孩子的话,涉是不是不会再把她推开,如果有孩子的话他会不会就会转移注意力,好好养病然后复健然后——
佐藤只觉得这个想法真的是精妙无比,她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醍醐灌顶一样地从头到脚都清醒了一遍!似乎是错觉,但她觉得自己的耳鸣都减弱了太多,她有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但也有可能是她的错觉。于是佐藤不动声色地轻轻敲了敲涉腿上的石膏,她确定自己听到了一丝蒙蒙的敲击声!
是的,医生说过脑淤血要化开首先要她自己放松心情静静地养病,可是一直看不到涉她又如何能放松下来?但换句话来说的话,也就是只要能看到涉,她就能放松下来啊。但一开始涉这家伙又气得她脑充血,所以直到现在她才有一丝好转的迹象。
只是有些兴奋地想和高木分享自己好转的病情的佐藤还没来得调整脸上的表情,就听到了一声悠悠地叹息。
“……我不想我的存在会变成别人攻击我的孩子的借口。”高木有些不敢看佐藤的眼,他抬起头,遥遥的看着窗外的晴空万里,声音涩涩的。于是他错过了佐藤眼底的震惊和悲恸,也错过了她柔肠寸断后几乎瞬息间变得极为深邃的眼眸。
他也想过,若是有了孩子,他会不会为了孩子去赢得那不到百分之一能正常且自主行走的可能性。但他更怕一旦他失败了,他的孩子会落入一个怎样的境地。母亲为了支撑家庭而没日没夜地走钢丝一样地工作,没用的爸爸连上厕所都要他来照顾,去到学校又不得不在朋友们炫耀自己父亲的能力的时候沉默地转身离开。他必须坚强起来,因为即使有什么事情,父亲没有办法帮他,母亲也没有时间去帮他。
他怎么舍得让他的孩子在这样的压力下长大?警视厅搜查一课警花的孩子该是一个高高扬起脑袋四处声张正义惹来一身麻烦的小混蛋,而不是一个忍辱负重的可怜虫;他该死缠烂打地要妈妈带他去飙车,而不是只能推着父亲的轮椅在公园里一圈一圈的走;他该穿着小西装,在一片艳羡的惊呼声中把从家里偷来的父母获得的奖章别在胸前炫耀,而不是佝偻在不合体的衣物下为家里节省家用,握紧拳头忍耐别人嘲笑他家里残疾的父亲。
更何况,他没有孩子。
“呵,呵呵……”佐藤努力让自己哽咽的声音再平实一点,但似乎没有什么效果,于是她一只手撑着自己的额头,挡去自己半张脸,“我真是庆幸,我听不见,这样绝情的话,我听不见……”
她几乎是呜咽一声,猛地从地上站起,扑进高木的怀里,死死把自己的头埋在高木的肩窝里,眼泪几乎是瞬间沿着他的发尾滑落,在他的背上拉出一道暖的却又有些痒的痕迹。
高木以为她拒绝再去“看”他说话,他也觉得一下子说太多她或许读起来有些困难,毕竟她头疼欲裂,每思考一下都是巨大的负担,于是他用左手轻轻地拍着佐藤的背,让她不要哭太急呛到了,却又忍不出想趁着这个她听不见而他能说的时机说些别的他不该说的话。
反正她听不到,而他只是想说给她,却不想让她听到。
“美和子……”他微微动着唇,唤出他日夜在心口念着的名字。
他感觉到她颤抖了一下,但她应该是听不到的,不过他说话的时候胸腔也在震,她或许是感受到了吧,她是不是在猜测他又在说那些绝情的话,所以才拒绝和他“交流”?但这样也好,他可以说给心里的美和子听,但却不会被美和子听到。
“我爱你……”高木轻拍着佐藤背部的手慢慢地停了下来,揽着她的腰,说着平日里绝对不会说给她听的话,“但是,我不能爱你。因为我希望美和子可以像以前那样,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人,闲暇的时候和由美桑一起出去玩,或者趴在家里看电视。不需要被我束缚,因为只有看到你的笑容,我才会开心,而不是美和子在我身边,却整天被烦心事缠绕。从一开始的那样就很好,美和子的身边没有我,但是美和子笑得很开心,所以我也很开心……”
高木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说了多少,他感觉到怀里的娇躯在最初的颤抖之后就再没有动静,倒是背后泪水划过的酥麻越来越多,一时间只觉得有些荒唐。
他只有在面对着她的背,确定她听不见的时候才敢说出心里的想法,而一旦看着她的眼睛,那些在他内心里盘踞了不下十数个来回地借口就一涌而出,脸也自动地板成了一张面具。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发表就职演说一样的荒唐,但是却停不下来,只想推开她,把她推得远远地,然后他再变态一样地跟上去,跟着她,看着她。
他想抚平她的疼痛,却开口让她更痛,待她痛苦地逃避之后,他才终于胆怯地褪去伪装,而她却只以为他冷漠如初,也只能以为他依旧冷漠。
“呐,涉。”佐藤下了一个决定,她要假装自己还是听不见,每天每天地都来骚扰他,只为了他那让人难以承受的绝情的话语之下那熔凝如岩浆一样的爱意。互相折磨是吧,她就不信他忍得过她。
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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