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点半出头一点,29 号的门口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住,这架势别说是我上几家店没见过,就算是观音里数一数二的网红店都不至于这样。
这真的是完全冲着宣传来的人吗?
我心里头惴惴不安,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何剑这时已经换上了店里的制服,整个人显得很亢奋:“老板,人很多哎,我就觉得你这家店肯定能火。”
到底是没挨过社会毒打的年轻人,根本想像不到这背后白柳的套路有多深,我叹了口气:“你要是这时候站出去人会更多,多亏了我姐没见过你,否则她可能会叫你往身上挤奶油,涂匀了之后再在门口跳大腿舞吸引女客人。”
这时宋楠师也换好衣服下了楼,好看的人即使套个垃圾袋都好看,而且相处了几天下来我已经发现,宋楠师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素颜美女,即使是今天这样的大日子,她脸上依旧什么都没有,也依旧很好看。
我帮她把画好的娃娃成堆地挂在门口,突然有些好奇:“都拿那么多娃娃练过手了,不在自己身上试试吗?”
宋楠师愣了一下:“娃娃和我不一样。”
“不一样?”
“娃娃是硬的,遗体也是硬的,但我是软的。”
宋楠师认真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活人的脸不但软,还会出油,笔上去打滑粉也不服帖,就像是化冻的鸡肉不好切一样,我要是进冰柜冻一冻估计就好画了。”
“……”
总的来说,宋楠师的情况就是这样,好好的美女长了张嘴,我这时不禁庆幸这姑娘主动提出要在后厨帮忙,否则如果让她一直在前场招待客人,我确实会担心那些客人的心理健康。
离十点还有五分钟,店里已经一切就绪,门口的人也已经聚集到了一个相当夸张的地步,我深吸一口气,内心再一次告诉自己,好坏就这一遭了。本来起名黄粱一梦也是这个目的,要是这一回再干不成,我这六七年做的事情就是一场大梦,人终归是要回归现实的。
“准备开业。”
我对两人点头,何剑和宋楠师一左一右推开门,一瞬间,外头层层叠叠的人群还有手机让我眼晕,也不知道白柳到底是砸了多少血本进去,竟让 29 号的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堪比春运。
在汹涌的人潮中,何剑和宋楠师艰难将两个开业花篮摆了出去,和寻常花篮不一样,韩沙扎的兰花花篮上并没有任何祝福语,只有两张符,乍一看竟仿佛是两个花圈。
三天前,白柳给我提的最后一个建议是,开业宣传噱头要做足,既然卖点是凶宅,那至少也得在人跟前做一场法事,驱一驱邪。
白柳说:“公众场合做法事不合适,但你的店可是你的私有财产,怕死还不能做个法事吗?你就当关起门来做给自己看,这些探店的心理就跟霸道总裁一样,越得不到越会花钱去买单。”
在最初,我本以为这事儿如果直接拿去问,道长肯定想拿桃木剑一剑劈死我,结果竟不料想,韩沙竟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屋子确实需要一场正规的打醮,免得后头每天来一大堆生人,刺激到这里本来的住客。“
韩沙那时说的一本正经,转头又说要买鸡,我哪能想到我这辈子还能见到这种场面,战战兢兢问他要公的还是母的,韩沙却说现代法事买个全家桶就行了,主要是为了帮他补充体力,过去那些点名要公鸡血的同行基本上也都是拿公鸡当晚饭的。
叮。
随着第一声三清铃铃响,韩沙披着道袍走了出来。
他的个子又高又瘦,戴了假发髻之后很有年轻版张三丰那味儿,瞬间人群便开始掏手机,我知道火候差不多,点点头,何剑和宋楠师立刻硬生生地关上了玻璃门,让室内清净了下来。
“开始吧。”
我手心里都是汗,白柳这回破釜沉舟,搞得场面实在太大,即使是我这种经历过七次倒闭的老手都难免紧张,本以为韩沙多少也会不自在,却不想这位当真老走穴艺人了,一开口声线稳如老狗,一段词念下来,道士连口气都没喘,只是在额头上憋出了一层密汗。
“供香。”
半晌,韩沙淡然看我一眼,是要我作为店主人上去完成后续的法事,步骤之前都说好的,我二话不说就要上前,然而就在这时,店外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制服的警察艰难挤过人群,他扣了扣店门,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打量屋子里头。
“以前来这一带都是扫黄的活儿,没想到你们年轻人现在大白天都能玩这么花了。”
警察叹了口气,语气很无奈。
“有人投诉你们这儿搞封建迷信活动影响公共秩序……谁是店长,出来说明一下情况吧。”
大冤种
从观音里派出所出来,我在门口呆呆站了一会儿,午后的热风里传来不远处叫卖酸辣粉的声音,我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向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总的来说,事情不算很严重,我这个店长受了一通批评教育就被放了出来,临走前民警
', ' ')('拍着我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你那房子的事情我们所里也知道,真要不放心还是要相信身边的人民警察,不要搞这些封建迷信,记得回去下个反诈 app……年纪轻轻的,不要做上当受骗的大冤种。”
下午两点,我提着酸辣粉回了 29 号,早上的人都已经散了,这一带再次变回了鸟不生蛋的荒僻模样,就只有早上摆出去的花篮还孤零零地立在原地,上头单薄的符咒在风的吹拂下小幅度地飘摇着。
因为早上这出开业闹剧,黄粱一梦的所有人员都被带去了派出所,其中当然也包括做法事的韩沙。
换句话说,这场准备了两天的法事根本就没有做完。
我这时已经连叹气都叹不出来了,心如死灰地打开门,拉开一张本来该坐着顾客的椅子就开始吃我刚刚买的爆辣酸辣粉。
还没吃上两口,宋楠师从外头进来,我下意识抬头,对视不到两秒,她慌慌张张地拿着纸巾冲了过来。
“老板你别伤心了,那个警察没说什么!”
宋楠师手忙脚乱地把纸巾往我脸上糊,一开口却是铿锵有力:“他们问我为什么要来店里打工有没有上当受骗,我说是你给我们发工资就算上当受骗那也是你挨骗啊!大冤种是你,又不是我们!”
“……”
当真是樱桃小嘴一开,说出的话鬼都听不下去,我脑子一热,话没说出来,眼泪唰的一下下来了。
真是见了鬼。
都说渝江的鸳鸯锅狗都不吃,然而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渝江土著,我却是个从小吃辣条都能哭鼻子的废物,小学时我姐为了锻炼我,偷摸着领我去吃了个串串香,结果第二天我就因为肠胃炎在家躺了半个月,在这之后,即使是不信邪如白柳,也不敢再轻易让我沾任何形式的辣椒。
然而,人要是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能塞牙缝,本来我吃酸辣粉只是为了发泄,慢慢吃顶多也就是热泪盈眶,谁想给这么一打岔,一口辣椒直接呛进嗓子眼,我他妈瞬间就泪流满面。
开店七次都倒闭,第八次给人举报进局子,回头吃碗粉都能哭成傻逼——大冤种竟是我自己!
我越想越是悲愤,外加酸辣粉老板也实在是过于给面子,明明可以直接给一碗辣椒,他却非要在里头加一点粉,我越骂越咳,越咳越止不住哭,最后竟然弄到了仿佛刚刚奔完丧的地步。
“老板,你真的没事吧?”
宋楠师在旁边给我拍背拍的手足无措,我一个颜狗哪能忍受在美女面前这么丢人,当即抽了半包纸往脸上糊,然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肩膀一沉,整个人直接就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对不起啊老板,我,我不怎么会说话的……”
宋楠师搂我搂的很紧张,我猜她过去肯定没这么抱过活人,实属于在我身上开荒了:“我刚刚其实是想说感谢你收留我,我还想继续在这儿做下去,你的那个蛋糕真的很好吃,别人吃了也会喜欢的。”
因为不化妆,宋楠师身上同样也没有任何香水,只有一股淡淡的酒精气味,我微微一怔,恍惚间想到多年前在病房里,曾经也有一个身上有这种气味的人拥抱过我。
“好想吃蛋糕啊。”
她当时这么和我说。
脑中的记忆渐渐变得明晰起来,我轻轻吸了口气,推开满脸通红的宋楠师,无奈地抹了一把脸:“我没事,就是吃辣呛到了……你就当刚刚什么都没看见成吗,我请你吃蛋糕当封口费。”
总归今天为开业准备的库存都卖不出去了,我叹了口气,起身去拿蛋糕。
与其花钱去买我根本吃不了的东西,还不如先想想法子把自己做的这些都消化掉……成本贵的估计都够买四十碗酸辣粉了。
都穷成这样了,十五块钱也是命啊,我心里痛骂自己败家,咬咬牙把餐盘放在宋楠师面前,而这时韩沙也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两个巨大的塑料袋。
“在路上碰到一个送外卖的,听说了我们这儿是凶宅,不敢送,就把十二杯奶茶给我了。”
走了一趟派出所,韩沙还是很淡定,他慢悠悠地挑了一杯红豆奶茶插了吸管,又把一张便签递给我,是奶茶店的人代写的纸条。
一直在开会,事儿我已经知道了,喝点甜的冷静一下,晚点我去查问题出在哪儿,要让我知道是哪个兔崽子坑你,我饶不了他。——姐。
看完纸条,我鼻子当场又是一酸,但这回是绝对不能再当着韩沙的面丢人了,我恶狠狠地把情绪发泄在奶茶上,一口气扎了三杯,暴风吸入后慢慢冷静了下来,问道:“老韩,派出所没为难你吧?”
韩沙摇头:“一开始他们当我是搞诈骗的,但是你只是付我工资,也没给我多余的钱,那些警察之前碰到这方面诈骗上来金额都上万,听了你给我开的工资之后,他们觉得搞诈骗的不会像我这么惨,最后就这么放我走了。”
好在人没出事——
我松下一口气,觉得逃过一劫,谁知这时韩沙手上掐了掐,脸色倏然凝重起来,他猛地抬头看向
', ' ')('天花板,视线扫视一圈,最后,又落在了浴室的方向。
“糟了。”
韩沙一开口,我的大冤种雷达立刻响了:“又怎么?”
“你们先别上来。”韩沙皱着眉起身,直接抄起了一旁的桃木剑,如临大敌道,“法事没做完,早上还来了一大堆人,接下来不出事就怪了。”
“你是说……”
我瞪大眼,心想这他妈是什么背到姥姥家的运气,折腾一上午,自己进了一趟局子,客人一个没来,结果其他东西倒是嗨了,看来我当时 288 的香到底烧的还是太便宜。
韩沙顾不上给我解释,直接提着剑上了二楼,而之后二楼保持着一片寂静,直到五分钟后,一阵细小的声音忽然从浴室的方向传了过来,我仔细一听,整个人当场如坠冰窟。
那竟然是一个女人的哭声。
我的手一颤,问坐在我身边的宋楠师:“听到没有?”
宋楠师点点头,小声道:“殡仪馆里听的最多的就是哭声,我之前有一次半夜加班还听到过停尸间里传来哭声,我师父叫我下次碰到这种状况就别管,有可能是白天没法来发丧的人偷偷给保安塞了钱偷溜进来,也有可能……是我们不该看的东西。”
听她这么一说,即使大中午店外的温度接近三十五,但我手心里却还是出了一层冷汗。
二楼是什么情况?
道士在对付的……又是什么?
我脑子里忍不住胡思乱想,这时,韩沙忽然在二楼叫了我一声,我和宋楠师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往二楼走去。
女人的哭声还没停,时断时续地从二楼最深处传来,而就在我们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哭声却戛然而止,我在瞬间就听到了另一种让人胆寒的声音。
那是一道极其沉重的喘息,而且明显属于我认识的人,我倒吸一口凉气,急奔了两步到了浴室门口,一片昏黑里,只见道士直挺挺地跪在浴缸边上,两只手都在浴缸里,反拿着桃木剑,剑尖却是指着自己的脖子!
“呃……”
韩沙喉咙里泻出十分痛苦的呻吟,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双手颤抖不停,头上冷汗密布,喉咙和剑尖之间的距离却是一点点缩短。
“韩哥!”
宋楠师上去要拉他,然而手刚碰到韩沙的衣服便仿若触电一样缩了回来,我按开灯,这才发现韩沙黑色棉麻的上衣上有两个相当明显的血手印,正好处在肩膀的位置,乍一看,就好像有人在后头压着他的背,正把他用力往剑尖上按一样。
是有什么东西,就站在韩沙的背后把他往前推。
我心里一颤,但显然不是害怕的时候,眼看桃木剑就要碰到韩沙的喉咙,我和宋楠师一人一边用力掰过了韩沙的身体,在一瞬间,那股要命的力道像是突然消失,韩沙身子一软,桃木剑当的一下掉进了浴缸里,而他整个人则瘫软在地,大口喘息起来。
“先出去!”
浴室里根本没有其他出口,我心知那东西肯定还在,二话不说将韩沙从地上拉了起来,三个人急急忙忙地撤出了浴室,然后我依样画葫芦地又将道士手上的红绳解下来,直接拴在了门上。
“咳……你们,怎么上来了?”
韩沙喘了一会儿,慢慢缓过劲,帮我将红绳系牢:“刚刚情况太凶险,连我都挡不住,还好小宋八字硬,否则要是你一个人上来问题就大了。”
我莫名其妙地瞪着他:“什么我们怎么上来,刚刚不是你喊我……”
话还没说完,我后颈子忽然汗毛倒竖。
回想起刚刚韩沙那个样子,他怎么可能在楼梯口喊我们上来!而且,喊的只有我一个人!
看出我脸色不对,韩沙突然明白了:“你刚刚是不是听见我在叫你?”
我的嘴巴张了张,默认了他的猜想,韩沙见状啧了一声,脸色当即变得不好看起来,他让我们先回楼下,而一下楼我就发现,原来何剑也已经回来了。
“他们留你说了这么久话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