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长的走廊在柯纯的面前铺展开去。
昏黄的廊灯忽强忽弱,蕴出一团团毛茸茸的光环在柯纯的面前晃来晃去。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好像在一只风雨飘摇的船上。
可是他不能停下脚步,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只要他一停,迎接他的将是死亡。
柯纯卖力地摆动着双腿,可眼前的走廊突然间化为了一台大型的跑步机,无论他跑得多用力,丝毫没有向前进的感觉。
气死我了!再跑快点啊!
他气愤地捶打自己的双腿,心里骂道。
这个该死的游戏!
痛快地骂出声后,走廊的魔咒真的被解开了。
他看到右手边出现了一扇门,门上的牌子写着“阅览室”三个字。
他想都没想,一头扎进了这个房间,反手把门给锁上了。
柯纯背靠着门,一点点的滑落,直到屁股碰到冰凉的地面,心才有了一点点着落。
房间内没有开灯,窗外的月光安静地流淌在一张张书桌上,泛出苍白到可笑的光芒。
他抚了下胸口,已是满头大汗。
攻防战竟那么快的拉开,这点是出乎柯纯意料的。
他原以为游戏刚开始,大家至少会有所顾忌和防范,在自保的前提下观察其他人的动作,然后再拟定对策展开攻势——他正是这么打算的。
看来还是小看了被逼到绝境的人类。
在楼梯口与耿言彬对上的第一个眼神,柯纯就感觉到了森然的杀气,他就像是一只毫无防备的兔子,而对方却是守候已久的老虎。
那一刹那,动物本能让柯纯拔腿就跑,老虎在后面追来了,柯纯再也无暇想其他,使劲地逃,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
只有被手枪击中额头才会死,所以他绝对不能回头。
背着身后巨大的恐惧,柯纯逃得头昏眼花,终于现在可以稍微松口气了。
柯纯把耳朵贴近门,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脚步声从跑变为了走,并且在门口——他的身后——停住了。
这把他的心又往上一提,他更加努力地去听,很细微的响动,靠近钥匙孔的地方。
对方想要撬锁!
怎么办?怎么办?
就以往的经验,柯纯知道撬锁并非那么简单的事情,他也从未见过耿言彬使出这个技能。
不会那么快。
还有时间。
柯纯一边不停地安慰自己,一边环视房间,想要找出抵抗办法。
他的视线碰到桌椅的那瞬,立马有了主意。
没有时间给他犹豫,柯纯飞快地扒拉起离他最近的书桌,把它拖到门背后,抵住门,然后把椅子翻到桌上。
不够,一张桌子还不够。
他顾不上成雨滑落的汗水、顾不上精疲力竭的双腿、顾不上如火烧般的喉咙,死亡的威胁激发出了他浑身巨大的能量。
才短短的一分钟,柯纯已经在门后面筑起了层层防线,近十张书桌在他面前围堵出了一条坚固的城墙。
这样就没问题了。
心还没有落下,又被一声清脆的“咔哒”声钓了起来。
柯纯的视线紧紧盯着门锁。
“嘭!”
很重的一下,前线的书桌发出声一声哀鸣。
一分钟建立起来的防线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牢固。
它们在互相的推搡,作为防卫士兵毫无默契和团结意识。
“嘭!嘭!”
一下又一下的攻击让书桌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大。
不能干看着!
作为后方司令的柯纯当即下了个决定,他果断地用手抵住了最后排的书桌,想要以此来阻止它们进一步的溃败。
同时,无计可施的他开始向对方司令喊话:“为什么是我?!”
紧接着一记重击的是一声冷笑,仿佛是在嘲笑这个问题的愚蠢。
响起的是耿言彬一如既往轻浮的声音:“还不是因为宝贝你最可爱。”
柯纯的胃里一阵翻涌。
这个男人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是那么让人恶心!
“可爱”的“爱”字刚一落下,门被撞开了一条缝。
随即书桌们溃不成军地四散开去,柯纯的肚子被桌角狠狠地撞了下,也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攻防战的胜者堂而皇之地走进屋,手中是那把通体银色的手枪。
他耍帅地把枪在指间打了个转,枪口毫不犹豫地指向柯纯。
耿言彬的身形修长,两条大长腿撇开一个小八字,姿态从容地站在柯纯的面前。
他的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那双眼却冷得吓人。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柯纯,如同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柯纯觉着那枪口就像是黑白无常手中勾魂的钩子,无比挑衅地在他眼前晃动,而耿言彬的那双冷眼仿佛是两根剂量十
', ' ')('足的麻醉针,让他四肢麻痹、无法动作。
视野的角落,他隐约看到一抹上挑的月光,下一秒,他的意识毫无预料地飞走了。
“你没有错,你只是自我防卫,是他先要杀你的。”
这是柯纯意识回落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他才发现自己正蜷缩在地上,双手捂面,泪水把脸糊了个遍。
他循着声音慢慢抬头,视线接触的第一个事物是在他脚边的那支银色手枪——他自己的。
他的心脏不规则的抖了一下。
视线继续往上,是蒯安和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蒯安和并没有在看他,而追着蒯安和的视线,柯纯看到了在他正前方趴倒在地一动不动的人影。
这个身形、这个衣服,是耿言彬。
他怎么了?
死了?
可是,明明被打的应该是我啊!
刚刚发生了什么?
可恶,一点也想不起来!
但结合眼下的状况,柯纯开枪打死了耿言彬——这似乎是唯一的解释。
“我……”柯纯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完全哑掉了,发一个音都很艰难。
蒯安和温暖的手掌覆上柯纯颤动的肩膀,他弯腰捡起了柯纯脚边的手枪放到他手中,安慰道:“这个游戏就是这样,你们都没错。”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好像是这个道理。
比起亲手杀死耿言彬这个事实,柯纯更震惊的是身体里那股蠢蠢欲动的能量。
他觉得自己体内仿佛住了一个大火炉,不停灼烧着他的血液,滚烫的血液正逐步侵略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从头顶到脚底,从心脏到指间,从五官到内脏。
这种感觉,用一个名词来描述好像是叫——亢奋。
找到这个词的柯纯仿若醍醐灌顶,久久不能自已。
我在亢奋什么?
他没有在蒯安和面前表现出更多的异常,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并且配合蒯安和把书桌重新排列。
蒯安和像个恶作剧的小孩,两人把书桌围成一个大圈,最中间只放了一张桌椅。
布置完毕后,他冲柯纯眨眨眼,头往耿言彬的方向歪了歪。
“你听过我国有句古语,叫做‘书中自有黄金屋’。”
蒯安和笑得不怀好意。
柯纯的体内一阵凉、一阵热,他觉得自己病了。
最终,耿言彬被他们架到了最中间的书桌前,让他两手伸展往前趴到桌上,又把书架上的书搬来,把他一整个脑袋都围在书堆之中。
“看,他现在被一堆黄金围着,一定在地府偷笑。”
蒯安和的眼中是漠然的寒意,奇异的是,柯纯竟然也笑了。
——“柯纯——!”
柯纯的身体被一个巨大的冲力冲到了书桌的后面。
有人把他压在下面,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整个大脑处在混沌之中,书桌的排列还和之前一样,耿言彬的位置也没有挪动,可是哪里不太对。
“你想死吗?”
一句很重的责骂,劈头盖脸砸向柯纯。
柯纯的耳朵嗡嗡的,用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谁在训斥他。
郎秋。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不,不对,刚才没有郎秋啊!
等等。
为什么没有郎秋?
柯纯陷入了混乱,他双目失焦,愣愣地往郎秋那儿望去,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感觉到郎秋身体轻微的颤抖,他感觉到郎秋身上传来的灼热。
“为什么?”柯纯动了动唇,本能性的反应出这三个字。
“现在没空说这个。他疯了!他要杀了你!”郎秋压着嗓子低吼。
柯纯懵懵的问:“耿言彬吗?”
耿言彬不是已经死了吗?
郎秋的脸色一变:“你在说什么?”
柯纯又确认了下耿言彬的位置,确定他真的不能动了,又趴在地上,透过桌角的缝隙看到了外头一双走动的脚。
那是谁?
头部被突然刺了下,他“啊”的叫出声来。
“伤到哪里了?”郎秋关切地问候道。
柯纯按了按刚刚被刺痛的部位,他想起来了。
刚才他和冉晓信一起到阅览室找蒯安和,开门之后就看到耿言彬死在了一众书堆中。
“书中自有黄金屋”——这是蒯安和说的。
那双脚是冉晓信?还是蒯安和?
刚刚那段奇怪的记忆是什么?为什么他会觉得是自己杀了耿言彬?
柯纯下意识地把手探进怀中,手枪还在,没有动过。
“喂!你到底怎么了?”
郎秋焦急地望入柯纯的眼中,想要确认他的情况。
柯纯却不知该怎么回答,而眼下的状况也没有余裕让他整理自己的思路和语言
', ' ')('。
他很快就知道了外面那个人是谁。
“纯儿,乖,别躲了。你看你的一片真心没有付错人,我真是替你感到高兴。”
又细又扁的男声,不是蒯安和,是冉晓信。
他明明说要合作的!
柯纯有些失落,又被骗了。
“我真是要谢谢你,要不是你,孤狼才没那么容易落网。你看,你们俩现在真的成了一对亡命鸳鸯了。这样吧,为了感谢你的付出,我给你一个奖励,让你来决定你们俩谁先上路。你说,是要死在心爱人的前面呢?还是看着心爱的人先死呢?”
柯纯侧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郎秋的眼睛。
郎秋眼中写满疑惑,用口型问他:“他在说什么?”
柯纯的脸迅速地红了,垂下眼睛不敢去看郎秋。他俩距离太近了,面对面的时候郎秋的呼吸就那么打在柯纯的脸上,这让他整个人都不太好。
“啊,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我得先给你们一个互相道别的时间对不对?十分钟够不够?放心,你们大胆来,我当做没听到没看到,看我多么仁慈!哈哈哈哈哈……哦对,哦对,摄像机还开着,不过无所谓了吧,反正十分钟后你们就要死了,还在乎这些干什么?别害羞,想做什么做什么。”
柯纯的脸愈发烫了,不只是脸,浑身都在发烫,被火烧似的。
而郎秋却一脸茫然,拍拍柯纯的背,在他耳边道:“他要我们干什么?”
柯纯快被他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给气死了。
“他有病,别理他!”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
不行,好热。
怎么那么热?
他不会真的被冉晓信的几句话就勾起欲望之火了吧?
“我好热。”柯纯拿手扇着风。
郎秋抬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拧起眉毛:“发烧了?”
他哪里知道,这一摸让柯纯的体温又上一度。
冉晓信的粗言秽语像是被打开的水龙头,话越说越密、越说越难听,柯纯的身体也愈发的燥热。
这不正常。
柯纯觉得自己来到了一间桑拿房,热气蒸腾着他的身体,他就像是一个待发酵的面团,一点点膨胀,好像要炸开来!
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这不是性欲。
那这是什么?
柯纯不知道,生出的一点点恐惧也马上被热气蒸散,不见踪影。
“我……我不太行了。”柯纯的五官在脸上挤做一堆,身体也蜷成一团。
五指交握,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肤中,留下一道道凹印。
郎秋在他身边不知所措,他说热,总不能抱住他,会让他更热,可扇风也无济于事。
这个狭小的空间内不能盛一盆凉水往他头上浇下去,也不能从冰柜里拿两大袋冰块来给他敷。
外头是伺机待发的冉晓信,他不可能抛下柯纯冲出去。
本来就很艰难的局面,加上柯纯糟糕的状况,组成了一道几乎无解的题。
彻底把郎秋给难到了。
“喂,你行不行?”他只能出声询问。
“我……我想……啊啊啊啊……”柯纯的左手猛地抓住自己的右手,一张脸上半阴半阳、半哭半笑。
他跪在地上,弓起身子,低下的头隐藏起他痛苦的面容。
右手努力突破左手的阻挠,缓缓地摸进上衣口袋,把装在其中手枪给掏了出来。
郎秋见状,一把把手压在柯纯的右手上,加重语气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杀了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唇和齿激烈地打架,柯纯的身体颤动得厉害。
郎秋几乎要按不住他,不知道他瘦弱的身体里哪里来那么大的能量。
“喂,你冷静!”郎秋喝道。
可是柯纯的耳朵形同虚设一般,持续发力挣脱开了郎秋的手,蹭的起立,举枪对准门口的冉晓信。
那个将死之人却还丝毫不当回事,讪讪笑道:“哟,小白兔终于生气了。”
而当他对上柯纯的眼睛时,哑然失语。
那是一双冰冷至极的眼睛,仿佛所有的情感都死在了里面,什么都没有——无。
冉晓信的舌头开始打结:“你,你你你玩真的?”
他慌乱地举着枪,举枪的手像是得了帕金森似的抖个不停,枪口也随着左右摇摆。
柯纯的嘴角浮起一抹冷淡的微笑,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好像变了个人。
“你话太多了。”
他的手腕轻轻一动。
“啊啊啊啊啊啊——”
杀猪似的尖叫,冉晓信扔掉手枪,蹲下身,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回到了最初妈妈肚子里的姿势。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他的大脑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如同一只无能的老鼠,除了瑟瑟发抖外啥也不会。
', ' ')('死亡呢?
怎么还没降临?
啊,就连死亡也看不上我吗?
冉晓信慢慢的抬起头来,就看到一个男人公主抱着另一个已陷入昏睡的男人,前者那双犀利的眼睛直直地向他刺来,恨不得杀他千次万次。
但比起真正的死亡来说,还是温柔太多太多。
郎秋抱着柯纯走出阅览室。
冉晓信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身体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脚边银色的手枪安静地躺在地板上,在月光下泛出苍白的光芒,好似在讥笑他。
在生死之际,他依然是那个懦弱、胆小、没用的人——正如他老爹说的。
柯纯的那双冰凉的眼睛被深深印刻在了冉晓信的脑中,一想到就一股恶寒从脊梁骨窜至头顶。
那个人,真的是柯纯吗?
那个脸上写着冷漠、眼中写着残酷、唇角挂着享受的家伙,和那个满脸天真、成天嚷嚷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小白兔,真的是一个人?
那家伙,明明就是……死神。
冉晓信还是心有余悸,要不是郎秋,他……
“呼……”
思想的终结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冉晓信彻底绝望了。
他抬头看到那苍白的月光勾勒出房间中央无声无息的耿言彬——真正的死亡——他笑了。
死在这儿,也好。
到头来所有的挣扎和叛逆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可笑。
他老爹说得没错,他就是那个不成器的败家子,注定一生一事无成。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冉晓信疯了,笑声毫无章法地从他的口中颠出,像是乒乓球一样,忽高忽低,忽东忽西,在房间中上蹿下跳。
“哈哈哈,哈,哈,哈。”
戛然而止。
冉晓信张着嘴,瞪大双眼,望进去是最深的绝望,和最大的震惊。
瞳孔中映出一个人淡漠的脸庞,五味杂陈在他心中拧了一个结,成为了瞬间的永恒。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