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骁初时不肯应允。他拉不下面子跟爱人示弱,承认自己没本事将大舅子“请”出竹屋,而且见识过此人的神通,担心他趁机将宪珥带走,不愿节外生枝。
宪珥态度坚决异常,说婚嫁并非儿戏,倘若得不到兄长的首肯,无法随庞骁返家成亲。她的脸一沉,庞骁就怂了。宪珥无情无义时,庞骁尚可端起架子横一横,如今宪珥终于大发慈悲,回应他的感情,庞骁就算在内心深处不止一次怀疑这女人是虚情假意,行动上却愈发如履春冰起来——明知道身处梦中,然而梦境太过美好,情愿沉溺其中,死活不肯醒来面对残酷的现实。
他唯恐惹宪珥不悦,最后还是如实相告。
“督军无需多虑,只管派人在林外高声叫喊‘珥妹有事相求,请久哥到庞府一叙。’即可。”
宪珥的兄长果然踏出林子,跟随庞骁的下属前来与宪珥相见,十天之后悄然离去。
庞骁这次不再遣人留意宪珥兄长的行踪。毕竟是宪珥主动将她的久哥引来,之后没有半点跟随他离去的意思,分明一心一意与自己在一起。庞骁终于彻内彻外相信宪珥,再无一点存疑。两月之后庞骁把城中事务交代妥当,带着宪珥浩浩荡荡返回本家。
听到这里,方瑾儒秀眉略蹙。
宪珥郡主分明是行借刀杀人之计,屠刀砍下去对准的正是自己的大好头颅。庞骁久经世故,竟然毫无所觉?她尚是闺阁少女,父亲待母亲情深,并无内宠,她并不懂内宅妇人那些勾心斗角的弯弯道道,然而宪珥郡主所作所为实在是蹊跷重重,说是自寻死路亦不为过。
庞骁那位原配其实不算是他真正的糟糠。庞骁十五岁时由父母作主迎娶同村大户的徐姓女子为妻。庞家发迹后将徐氏半诓骗半强迫地送往外国留学,单方面解除了婚事,紧接着求娶了如今这位出自名门的夫人。庞夫人娘家姓冯,后来在一场战祸中被兵匪屠杀殆尽。这位名门闺秀在没有娘家帮扶,与丈夫聚少离多的情况下,十数年里仍坐稳了主母之位,心计手段不在话下。那些存活至今的妾室在这样一位“贤内助”的管教下竟能顺利地生儿育女,自然亦非常人。简而言之,庞骁的后宅卧虎藏龙,庞家赫然是龙潭虎穴。
夺人丈夫,谋人子女,致使他人骨肉分离,任何一条都是生死仇怨。宪珥自视甚高,不屑于忍辱偷生,存心与庞骁一干高智商型后宫以及她们的子女结下不解之仇,并堂而皇之地提前叫众人知晓,分明是让人家磨刀霍霍做好准备,在不祸及爱女的情况下将自己顺顺利利送入鬼门关。
堕久似笑非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庞督军当日对你外祖母情根深种,鬼迷心窍之下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众人回到庞氏祖宅,冯夫人和各房妾室再叁恳求,动之以情,无奈庞骁心意已决,只好相继应承下来。庞骁见众人柔顺识趣,心中大悦,承诺冯夫人在庞家待遇不会有变,各房姨太太亦会赠予丰厚嫁资,妥善安排。庞骁其时春风得意,兴冲冲地准备婚事,岂料晴天霹雳,婚礼前夕宪珥郡主身中剧毒,无药可救,只弥留了两天便玉碎香残。
虽然宪珥求仁得仁,毕竟是自己的至亲,方瑾儒不免唏嘘:“佳人薄命。”
堕久知晓内情,似是讥讽似是惆怅,“自然是薄命。卿本佳人,奈何作贼。我那珥妹啊,自小就顽劣得很呢,神仙色相,蛇蝎心肠。”
“蛇蝎心肠……”方瑾儒低声念了一遍,不以为然,“舅公何出此言?就算外祖母是自寻绝路,到底没人拿刀逼着庞督军那群莺莺燕燕下毒不是?至于庞督军心疼美人命途多舛,迁怒于旁人,总不能全然怪责到外祖母身上罢?”
堕久低笑一声。
宪珥一死,获益最大的自然是面临着被贬为侧室的主母;然而那些姨太太们嫌疑也不少。美人迟暮,徐娘半老,又已生儿育女,再嫁的话真正的体面人家是万万不会接纳的,哪里比得上在督军府里穿金戴银的安富尊荣日子,遑论与自己的骨肉天各一方,相见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