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是我的妈妈,我不会像对他那样对你的。”万泽宇突然变得咬牙切齿,“只要你别对我说——只要我在,就轮不到你说话。”
刘琼不断吞咽着唾沫。
万泽宇指着报废的货车,以威胁的口吻坦白,“二叔是个白痴,我跟他说,广副厂长帮了我们家这么多,现在正是他需要救急的时候,如果我们不帮忙,他会怎么想我们。二叔一听,马上当着老头子的面跟广副厂长保证。老头子没办法啊,只能上路。”
“那些阻拦锁也是我拆掉的。急件,搬运的工人多,又下着大雨,穿上雨衣谁也不认识谁。我最后一个从车上下去,我怀里的箱子就装着阻拦锁。”
刘琼耳边的声音变成刺耳的尖啸,她听不清楚,更不愿意听清楚。后来万泽宇还说了什么,她完全不知道。清醒过来时,已经躺在自家的床上。
但万泽宇并不打算放过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万泽宇在外面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孝子、成功的个体户。但在家里,在那间嘈杂、潮湿的小屋里,万泽宇时常端着一张孝子的脸,给她讲那个噩梦般的故事。
“我当时就在现场,我亲眼看到碎掉的玻璃扎烂他们。袁衷是条好狗,给钱就办事,要不是他骑着摩托冲出来,他们不一定会在那儿撞山。哈哈哈,我的赌运不错。只可惜袁衷那条狗运气更不错,居然没死。”
万泽宇削苹果的刀划破了手指,房间里血腥弥漫。刘琼向后缩了缩。万泽宇不耐烦地吸掉血,“你躲什么?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说你这辈子活了个什么?你没文化,没本事,以前老头子不养你,你就得出去讨口,现在我要是不养你,你能活几天啊?”
“对不起,对不起!”她机械地道歉。
“啧,妇人之仁。”万泽宇随口说了个成语。
这些年来,刘琼时常神志不清,她害怕万泽宇,却又依附万泽宇,在任何万泽宇需要的时刻,与他走走母慈子孝的过场。她不敢反抗,更没有想过举报万泽宇,那毕竟是她的孩子。
她最放松的时候就是万泽宇不在周屏镇时,当然,万泽宇也不是总是对她很糟糕,他会时不时给她带点外面的礼物。但是万泽宇心情不好时,就要把她带入地狱中——母子俩关起门来,万泽宇一遍又一遍地讲那个雨夜的故事。
故事里,万家兄弟死了一万次。故事外,他用语言将刘琼凌迟。
“他在报复我抽他的那些鞭子,他恨我,恨所有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刘琼喃喃道:“但他又不想杀死我,看着我这个为虎作伥的人被折磨,他才感到快乐。”
海姝和温叙对视一眼,短时间内消化着巨量而残忍的信息。海姝定了定心神,继续问:“万泽宇亲口说,是袁衷帮他杀死万家勇?”
刘琼木然地点头,“他说了,说了很多次,他还说,袁衷是个缠着他的幽灵。”
连上了,万泽宇对袁衷动手的动机ЅℰℕᏇᎯℕ,还有袁衷在玻璃厂被关照的原因。海姝头脑迅速运转,逻辑链正在一条条扣上。万泽宇利用了袁衷,对他而言最好的结果是袁衷也死在车祸中。但袁衷运气好,不仅捡回一条性命,大雨还冲掉了他们出现过的痕迹。
从此袁衷便与万泽宇成了利益共同体,万泽宇暗中打点,以保证袁衷即便旷工也不被辞退。两人的交际避着所有人,看上去完全不熟,他们相安无事了很多年,但以万泽宇的性格,不可能真的放下袁衷。
他的初衷就是让袁衷死,袁衷活着,他就不可能安宁。而袁衷似乎向他讨要过更多的好处,也清楚自己正在激怒他……
那个晚上,在老车间里,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海姝猛然拉回思路,紧皱起眉,可是这样一来,杀死万泽宇的凶手仍旧没有浮出水面。
温叙问:“万泽宇还给你说过什么吗?除了万家勇万长贵,他还杀了谁?”
刘琼说:“还有一个女孩,我们镇出去的,在市里读书,叫,叫……”
她想不起来了,但海姝和温叙都知道,那是许巧。
温叙再问:“还有呢?”
刘琼摇头,“不知道了。”
温叙说:“那你再想想,谁有可能杀害他?”
刘琼再次哆嗦,“是报应!他爸和叔害了姓罗的一家,他们变成鬼,来要他的命啊!那个林子,那个林子不就是给采妹安魂的地方吗?罗家要让万家断子绝孙啊!”
说完这句话,刘琼情绪失控,问询进行不下去。
离开医院,周屏镇飘起了雨夹雪,温叙嫌冷,跺着脚钻进车里,赶紧打开空调。海姝也跟着上车,盯着窗外出神。
温叙笑道:“刑侦一队这次出动效率真高,自己的案子还悬着,陈年旧案破了几桩。”
海姝转过脸,“这是好话还是坏话啊?”
“我发誓不是阴阳怪气,是陈述事实。”温叙掰着指头数起来,“许巧还没找到,但嫌疑人已经认罪。至于采妹和她女儿被淹死、罗家灭门、万家兄弟的车祸,暂时只有刘琼的口供。”
海姝叹气,“回头把这几桩案子汇报一下,我们能做的不多。”
温叙点头。就算刘琼所言属实,这些案子也很难进一步调查了,嫌疑人已经死去。刑侦一队的重点,仍旧是找到万泽宇遇害的真相。
“你知道刚才我觉得有些意外的是什么吗?”温叙说。
海姝:“嗯?”
温叙:“万泽宇对刘琼说设计制造车祸的过程,可以说是对刘琼的威胁——你必须对我温顺,如果你像万家勇一样要求我,你的下场将和他一样。但他居然也跟刘琼说了杀害许巧的事。许巧和刘琼,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
海姝想了会儿,“万泽宇的心理,可能不完全是威胁吧。起初他向刘琼讲述车祸肯定是威胁,但在一遍遍的讲述中,他显然得到了炫耀的快乐。这种快乐他只能和刘琼分享,她的恐惧、战栗都给了他等同于杀人的快.感。所以在杀掉许巧后,他也忍不住向刘琼倾述。他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刘琼一个人绝对不会泄露他的秘密。”
温叙说:“那这就麻烦了。”
海姝蹙眉,也想到了这一点,“按照这种思路,万泽宇会告诉刘琼他每一次作恶,但是刘琼知道他犯下的杀人罪行,只有这两条。刘琼想不到任何会复仇的‘活人’,只能归结于鬼神。”
温叙说:“但细想的话,采妹、万家兄弟、罗家、万泽宇,又成了一个复仇的环。刘琼会这么想,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罗家害死采妹,万家兄弟灭门罗家,周屏镇的百姓却认为这是冤魂作祟,在林子里用熏桶摆阵安魂,现在万家兄弟的儿子死在所谓的安魂阵中,这不是复仇是什么?”
海姝说:“你的意思是,罗家还有人活着?”
温叙将车发动起来,“这只是没有根据的猜测,我只是个法医,可以狂想,但不负责求证。”
须臾,海姝说:“也算是一条奇特的思路。”
温叙:“哦,那我们海队不奇特的思路是什么?说来给本法医听听?”
海姝:“很简单,也是我早就想过的思路——万泽宇和袁衷被肢解、熏桶,所有这些都是障眼法,第一层是让警方误认为两起案子是同一人所为,这一层我们已经破开了,第二层则是让我们认为是复仇,毕竟那种仪式感和残忍程度,不是复仇才怪。只要我们这样去追,凶手就能隐形。”
温叙点头,“确实,凶手至今还是隐形状态。”
“万泽宇杀袁衷的那个地方,也就是老车间,那也许才是他必须死的原因。”海姝神情渐渐肃然,脑海中出现关于老车间的传闻、梁澜军和赵月这对被名牌大学退学的大学生、老车间墙根的纸钱和香烛,甚至还有市里尚未侦破的大学生失踪案。
“万泽宇在作案时,看到了某些不该看到的东西,他自己可能并没有注意到——因为他在回到镇里后的举止实在算不上失常。但是藏在暗处的眼睛看到了万泽宇,并且以为万泽宇看到了自己?或者某个秘密。这样,他就必须除掉万泽宇。婚礼之前的凌晨,万泽宇莫名其妙从家里离开,是因为收到了来自凶手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