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雨梦摇摇头,挤出笑容,“不用,谢谢。”
珍妮娜却热情地一把拉住她,在她惊讶的眼神中将她一把拽了起来,“走啊,那里买一赠一,我想喝,但浪费。”
赵雨梦看过去,不远处有个新开业的奶茶店,招牌款买一赠一。她又看向珍妮娜,珍妮娜朝她直眨巴眼。
珍妮娜苦涩地说:“我那时挺像一个坏人的吧?热情得莫名其妙,但可能人在如意的时候就是容易这样,想帮助别人,让别人也如意起来。她……梦梦她没有拒绝我,我们分享了同样口味的奶茶。”
那是抹茶味的奶茶,甜腻的糖水上还顶着高高的奶油,东欧人嗜甜,珍妮娜要了全糖,赵雨梦没好意思说自己想要三分糖,喝的时候,赵雨梦被齁得皱鼻子皱眼,珍妮娜乐得哈哈大笑。
“小妹妹,你喜欢吃苦,不喜欢吃甜吗?”
赵雨梦愣住片刻,摇头,“我不喜欢吃苦。”
珍妮娜揪了揪她的脸,“那就要多笑笑,多吃甜啊。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赵雨梦并不是个喜欢诉苦的人,她的成长环境决定了她没有年长的人可以去依靠。如果珍妮娜不是外国人,那天她也许不会开口。但珍妮娜金发碧眼,语言都没有学利索,想来是无法真正理解她的困境。所以她才敢说,就当珍妮娜是个理解能力高一点的树洞吧,她苦闷太久,实在是需要发泄。
她说自己的家庭,说为了生计不得不放弃学业,说理智又务实地选择了模特这个行业,但除了还算不错的外在条件,她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如果无法立足,她就要换一个谋生方式了,但想来想去,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这一瞬间,珍妮娜觉得在赵雨梦身上看到了一丝自己的影子。在被李槐哄骗之前,她不也希望读书,然后靠本事养活自己?
她感到矛盾,一方面沉迷于金钱带来的物质享受中,一方面又为自甘堕落感到自卑。在赵雨梦问她是做什么工作时,她下意识选择了隐瞒,露出开朗的笑容:“我啊,我也是模特!”
赵雨梦先是惊讶,很快消化,点点头:“你身材这么好,确实该当模特,我听说外国模特都赚很多。”
她顺着赵雨梦的话说:“一般多啦。要不要我教你?”
赵雨梦眼里涌出希望,“可以吗?”
外国人的奔放在此时起了作用,珍妮娜毫不在意路人的眼光,飞快进入“老师”角色,纠正赵雨梦姿势和仪态。
“不对,梦梦,你的眼神不能躲,躲就完了。”
“下巴再抬起来一点,腿这样放。”
“走,走,再走几步。”
起初,赵雨梦还很害羞,放不开,珍妮娜越说她眼神不对,她越是不敢和珍妮娜对视。但人与人之间的化学作用是神奇的,珍妮娜很会鼓励,调动起来的情绪感染了她,用词不准确的那一份滑稽又缓解了紧张。傍晚,天际被晚霞染红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可以自信地昂起头颅了。
赵雨梦问珍妮娜住在哪里,下次什么时候拍摄,珍妮娜犹豫了。这是她来到灰涌市之后真正愉快的一天,她交到了朋友。可是她也对朋友撒了谎,她的“工作”令人不齿,她的身份也是非法的。她不想让朋友知道她龌龊的一面,于是神秘地笑了笑,“这是秘密哦。”
赵雨梦以为是自己得寸进尺了,尴尬地笑了笑,又郑重地向她道谢。她马上就后悔了,在赵雨梦转身离开时,追上去将赵雨梦叫住,“梦梦,我们下次也在这里见面好吗?我想尝尝草莓味的奶茶。”
赵雨梦诧异片刻,终于笑了,“好啊,下次你继续教我。”
她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不久之后又见面了。她继续教赵雨梦,赵雨梦告诉她,多亏她的帮助,自己又找到了一份工作,这次没有再被经理骂了。
如今回忆起来,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很少很少,而且几乎都是珍妮娜在帮赵雨梦。但珍妮娜总觉得,她们已经做了很多年的朋友,而且是赵雨梦反过来支撑着她。
她明白自己就是污泥一块,但即便是污泥,也向往着生机勃勃的生命。来这世界上走一遭,谁会甘愿一辈子匍匐在尘埃里?
对珍妮娜来说,向阳而生的赵雨梦就是一个念想,她把自己已经失去的人生寄托在了赵雨梦身上,每次见面时,赵雨梦说起近来的进步、赚到的钱,她都会发自内心地高兴。
然而她与林金娜的厄运还是到来了,毁容断腿之后,他被布隆迪蕾迪关起来接受治疗,那些治疗不过是保证她不会感染死去,她再也不是以前美丽动人的珍妮娜了,她有一张可怕的脸,还有一条天冷时痛得钻心的瘸腿。她断了与赵雨梦的联系,缩在餐馆后厨,像一头被圈养的怪兽。
她不敢去回忆过去的事,更不敢看自己以前的照片,偶尔想到赵雨梦,她总是会哭泣,哭的是失去唯一的好友,哭的是自己的人生终于被掩埋进了深渊。
餐厅的生意越来越好了,精打细算的老板却没有招新员工。珍妮娜原本只需要在厨房做事,人手不够,老板强迫她去菜市场买菜。
她没有反抗的资本,她需要这份工作。她用围巾和帽子将受伤的脸遮住,战战兢兢地出门。采购并不难,也不需要她和摊贩交流,只需要把订好的菜搬到三轮车上。
但忽然,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她的名字,“珍妮娜!”
那一刻,她浑身涌起热意,却很快浑身发凉。她听出那是赵雨梦的声音,可她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赵雨梦!她宁可让赵雨梦认为她已经死了!
但赵雨梦追了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就像当初她拉住赵雨梦的。
围巾滑落,露出狰狞而陌生的面庞。她看到赵雨梦眼中突然出现的惊讶和恐惧,握住她手臂的手也松开了。
她心中一片惨然,但也释然了,从容地将围巾裹了回去,朝赵雨梦轻声说:“你认错人了。”
这就是句号,赵雨梦认出了她,而她说了个彼此心知肚明的谎话,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从此他们就是陌生人,从来没有认识过。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赵雨梦重新抓住了她的手臂,声音颤抖,眼中热泪滚滚,“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她愕然,一时不知如何言语。赵雨梦为什么不顺着梯子下呢?她已经这样了,赵雨梦为什么还要与她相认?
“走,到我家去!”赵雨梦说。
她焦急地掰开赵雨梦的手,“我,我有工作。”
那天,赵雨梦跟到餐厅,在对面的咖啡店等到她下班。她被赵雨梦接到租住的房子,一个虽然旧,但装修得很温馨的地方。
赵雨梦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没说,赵雨梦没有坚持,但时常到餐馆附近,接她去喝奶茶。她们好像又回到了过去——不考虑她残缺身体的话。
两个月后,她终于对赵雨梦说出了自己的遭遇,从如何被布隆迪蕾迪哄骗,到如何贪图享乐,最后步步深陷,无法回头。
“我就是个烂人,变成现在这样,是我活该。”她掩面而泣。
赵雨梦很长时间一言不发,她从赵雨梦眼中仿佛看到了失望和鄙夷。
这才是句号,她心里如此想着,收拾了一下自己不多的随身物品,想要离开。
但赵雨梦再次抓住了她的手,“但他们凭什么还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们不该付出代价吗?”
珍妮娜不明白赵雨梦在说什么,想到那些人,她只会不断地发抖。
“我,和九衣有合作。”赵雨梦深呼吸,“张典治我来解决,至于另一个人,我还要好好想想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