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裹在毛衣开衫里,整个人显得越发单薄修长,经历一场大病,果然是又清减了。大病初愈,江修看上去还是有些疲惫,慢吞吞地挪到沙发里坐下,接过许路遥从保温杯里倒的一杯水抿了两口,困顿稍稍退去,目光才愈见清明。
三个大人,一个孩子,在客厅里面面相觑,一时找不到话题。
许路遥向方云晚身边的安安招招手,把孩子叫到自己身边,给他开了电视播放动画片,紧接着,站起身对江修和方云晚说:“你们聊,我去问问什么时候能开饭。”
许路遥这个人,说话办事真是滴水不漏的周到。
比如他离开客厅前,把电视机打开,让灰太狼的惨叫充斥在屋子里,至少能把尴尬的沉默淹没过去。
江修又喝了一口温水,漫不经心地挑了个开头:“今天下班比平时早了一点?”
他的声音还有些低哑,尾音微微上扬,让这个明知故问的句子显出几分俏皮可爱来。
除了方云晚,大概没有人会用「俏皮可爱」这样的词来形容江修了,但在方云晚的认知里,以前的江修确实是很多可爱的地方——
比如睡醒后搂着他不肯起床的江修,比如还没洗漱时头顶上翘起一撮呆毛的江修,比如吃了他做的西红柿炒鸡蛋五官皱成一团的江修……
许许多多个与人前冷静自持的江修全然不同的江修,被他珍藏在记忆里,成了孤品。
“今天冬至,大家都走得早。”
“最近忙吗?”
“这两天稍微好点。”不想江修询问太多自己的信息,方云晚反客为主,“你呢?身体好些了吗?”
此时的方云晚以为自己问的是个废话,病没治好,许路遥怎么可能放江修出院回家?后来他重新走进江修的生活,见过了他拖着一身病骨逞强陈能,才会明白,很多时候江修气定神闲地站在人前,并不代表此时的他安然无恙。
江修点头:“已经好多了,明天下午应该就会回公司一趟。”
“这么快回去上班吗?你今天才出院。”
“嗯,年底事多。”
江修掀起眼皮看向方云晚,他的眼睛像两颗乌木磨成的珠子,在年月里被盘出厚重的包浆,又黑又亮。他的目光这样猝然扫来,方云晚与他有一瞬的短兵相接,像是被他的目光灼伤一般,方云晚觉得脸上无由地一烫,忙将自己的目光移开。
像是对方云晚的溃不成军十分满意,江修轻笑了一声:“别担心,我没事。”他看得出方云晚急着想要否认,赶在他开口前站起身,向餐厅地方向看了一眼:“好像可以吃饭了,你带安安去洗个手吧。”
这是方云晚第一回 看到江修家里这么热闹。餐桌中央是一盆热气腾腾的火锅,为了照顾不能吃辣的安安和江修,阿姨细心地准备了鸳鸯锅,一边是红彤彤的牛油辣锅,一边是清淡养生的菌汤锅。
上桌时,火锅已经煮开了,咕嘟咕嘟滚着泡,令场面更是热气腾腾。
许路遥举起装着橙汁的玻璃杯:“我们先一起祝贺江老板康复出院吧。”
方云晚隔着火锅升腾起的水汽看江修,江修苍白消瘦的面容影影绰绰像是要消散在雾气中一般。他心里一颤,觉得眼睛被雾气熏出了一点湿意,他忙举起果汁:“祝江总身体健康。”
“谢谢。”江修低低回应他们,举起来手中的马克杯。
安安也学着大人们的样子,举起手里的吸管杯,与他们碰在一块儿,又「咯咯咯」地笑出了声。江修只被允许喝一点温热的杏仁露,与安安吸管杯里的牛奶颜色一样。安安像是找到了队友,时不时就要举起杯子跟江修碰一碰,裂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方云晚无奈,这个小家伙之前还跟自己同仇敌忾躲着江修,前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倒戈了,一顿饭尽缠着江修陪他玩闹。
江修吃不了太多桌上东西,阿姨已经另外帮他准备了一锅莲子百合粥。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小口喝着他面前寡淡的粥水,却一心认认真真服务着餐桌上的其他人。
许路遥端起毛肚,打算一股脑往锅里倒,被江修拿筷子敲了一下手背。他轻呼一声,不满地瞪过去:“你打我干嘛!”
“毛肚不能这么烫。”江修接过他手里的盘子放回桌上,拿漏勺给他舀了个牛肉丸到碗里,“你先吃点别的,我给你们烫。”
说着,便夹了几块毛肚装在漏勺里,浸入沸腾的锅中,拿筷子轻快的拨散,提起漏勺在空中稍作停顿后,再次浸入汤锅里,依然拿筷子轻轻拨弄几下,再提出。如此反复六七轮,毛肚粗糙的表面裹上了一层鲜亮的红油,肚片边缘微微卷起,江修举着漏勺沥干多余的汤水,几片毛肚随着江修的动作像是弹跳了几下,看着便觉得爽脆可口。
江修夹起一块毛肚。
许路遥兴高采烈地举起碗去接。
江修夹起毛肚的筷子却径直向方云晚伸过去,方云晚赶紧低头,一秒后,一块由江修亲手涮的热气腾腾的毛肚掉落到他的碗里。
而与此同时,许路遥正举着一只空碗可怜巴巴地看着江修。
社死现场,不过如此。
这尴尬一直持续到江修把剩下的那块毛肚丢到许路遥碗里,才得以消减。
许路遥刚刚咬上一口爽脆的毛肚,还没来得及赞叹江修涮肉的技术,只见江修和方云晚的手机同时震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