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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车夫换了一个生面孔,顾昔听云之衍言简意赅地说完了宋如的故事,马车也停了下来。
车夫放下落脚,顾昔撩开帘门,习惯性地伸手想要扶一把云之衍,仙尊无动于衷地避开,从容迈下马车,顾昔愣在空中的手尴尬地收回去,摸了摸鼻子。
他都忘了这些惯常的动作初衷为何,起初是不掺杂的仰慕,渴望与师尊亲近,而后是为了复仇,成为深谋远虑的掩饰,如今,已然养成了难以更改的习惯。
他需要慢慢戒掉,才能适应巨大的落差。
这是最后一晚,明日便要回程了。顾昔第一次认真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榻上,翻来覆去,思绪显然又飘到了隔壁。
他没有什么颜面与师尊言笑,更没有什么立场对师尊提出要求,思来想去,唯一能当成借口与师尊见面的,竟然还是那日自己受的伤。
顾昔鼓起勇气,轻叩了几下房门,云之衍走出来,看到是他,诧异道:“何事?”
“呃……”
他一看到云之衍,嘴边的话又不知要如何说出口,像是有人打乱了他的语言组织能力。突兀的沉默延续了一会儿,他试图看上去轻松一些:“师尊,我想问一问那日刺客的事。”
云之衍显然理解他的这份好奇心,拉开门让他进屋:“怎么,你要去复仇吗?”
或许只是无心的一句,顾昔听来却像是旁敲侧击,无一不在提醒他曾经的“复仇”之举,倒是云之衍毫不在意地坐下来:“那是我种下的因,终究连累到你了。”
“我知道的,我知道师尊是为我好。”顾昔不忍他自责,“师尊愿不愿意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
“顾昔。”云之衍平静得好像与己无关,“上一辈的恩怨不需要你也掺和进来。”
“可是他们要杀你。“顾昔不觉捏紧了拳,“师尊,我也想保护你。”
一个灵寂修士,对着化境的宗师说保护,听起来未免可笑,云之衍也被他这番宣誓逗出了有趣,漂亮的双眼凝视着顾昔:“待你迈入化境,再说些狠话也不迟。”
“师尊!”
不难听出话里藏了多少不上心,云之衍只把他的表态当做童言无忌,顾昔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其实他已经将修为压制在灵寂许久,随时都可以努力一把突破灵寂,迈入问境之列。
他这么做,无非是当初想戏弄云之衍。弱势总能讨来更多的益处,足以让人掉以轻心,日后的反差更能令人震惊,他也稳操胜券,而如今,他不想戏弄人,却也不得不把当初的谎圆下去。
修为深厚之人,突破境界时无需他人辅助,而低阶者往往有人从旁护法,一切都是安全起见。
以他现在的能耐,自己冲破灵寂并不是难事,可是区区一个灵寂修士,无人护法便能突破境界,传出去就不是简单的事了。
重要的是师尊一定会帮他护法,他一定会露馅,他又一次欺骗了师尊,师尊会怎么看待他。
想到此处就隐隐后悔,顾昔平时演得高兴,这会儿满心都是苦闷,思来想去,他也只好继续压制修为,待到臻临化境之时一并炼化,届时一举突破两重境界,说不定还会得云之衍一句赏识。
见顾昔闷闷不乐,云之衍以为是自己的话伤到了他的自尊心:“是为师言重,如今我明敌暗,你需先顾全自己。”
犹如安慰的话语让顾昔眼前一亮:“师尊是在关心我吗?”
云之衍轻蹙眉梢,像是在思考“关心”这一结论从何而来,顾昔却早早替他默许了答案。他的嘴角拘谨地笑弯起来,就像一个得到了意外夸奖的孩子,满心满眼都是掩藏不住的欢喜。
少年一贯的坦率,千回百转的心思收刹不住,依仗着这点阳光开始肆意起来。未等云之衍说话,顾昔就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矮了小半截的脑袋埋进颈窝,胳膊紧紧搂住了这具身体。
清苦的药香被他贪婪地卷进鼻腔,而后变成深沉的呼吸送出,喷洒在云之衍敏感的耳根,顾昔的声音饱含珍重:“我很怕你不理我了。”
他其实怕极了云之衍会推开他,于是搂得更紧,他也怕回到逢缘山庄之后,二人之间逐渐形同陌路。
他就是个不服输的赌徒,将目标盯得死,缠得紧,哪怕只剩一丝转圜余地,他也要博一回认同,师尊不拒绝,他就不回头。
顾昔努力维持镇定,深吸一口气,忐忑又期待:“师尊,你讨厌我吗?”
这是比关心更直白的情绪,云之衍不知该怎么回答,亦没有伸手触碰他。
何为厌恶?是对所见所闻的反感,他上一次强烈的反感爆发是因为宋斯咎由自取,他依稀记得那份感觉,内息失调,浑不受控,身体自内而外地排斥,是与他相克不相容的濒死体验。
顾昔抱着他,除了拥抱紧缚得胸口发闷,他没有排斥的感觉,因而他判断自己并不反感顾昔,所以他不讨厌。
“你不说话,我要当你不讨厌了。”顾昔仿佛在等待宣判,用轻松的笑声掩饰紧张,“那么师尊,你对我有没有
', ' ')('一点喜欢?”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问题?云之衍类比不出喜欢的感觉,于是说:“你再抱这么紧,我就讨厌了。”
“唔。”顾昔立刻松开手,抬起头来,苦恼的表情看得云之衍莫名其妙。他从袖口掏出来那根桃木簪,沾过血的木枝色泽较从前深沉许多,被灵气滋养得暗中生亮,顾昔攥着木簪,十分郑重地说:“我想告诉师尊,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木簪被递到面前,云之衍觉得有些古怪,赠与发簪是爱慕之意,他这徒弟又口口声声说些喜欢,想干什么?
不过云之衍还是接了过来,那日清晨醒来,早先绾着的乌木簪不知为何折断了,他才随手挪用了这根插进来的桃木簪。他见识过这支簪子封魂的本事,日常佩着,倒也能算个稳住魂魄的物件,他从前因为入梦,一缕精魂残破不稳,不料兜兜转转,又从罪魁祸首那里得来这么一件护身之物。
见他接过,顾昔嘴角的笑意才真正舒展开,他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眼里又亮起了期望的光:“我可以喜欢你吗?”
他说不可以,顾昔就会收起这副样子吗?比起患得患失的局促,他更喜欢看徒弟扬眉吐气的样子,像个少年人,云之衍随口应道:“随你。”
水滴溅落在石头上,最初就做好了长久消磨的准备,顾昔不想再玩火了,他知道寒冰终将扑熄烈火,就如同他笃信水滴经久必穿石。
疯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从前的他可以令云之衍动心,如今的他分明更耀眼夺目,为什么不可以令云之衍再动心一次呢。
为什么不可以,有什么不可以,他要让云之衍直面自己的感情,终有一天,他会抛却那些心法道行,随他滚进红尘堆里。
可以的。顾昔冷静地说服自己的贪念。我会变得强大,能与你比肩,我可以留在你身边,我来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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