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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昔整日于不动城与山海堂间辗转,与慕容灵相互配合,当年的事件也已经推断得七七八八,莫观松是在交战的途中因追逐一人而失踪,他再次出现时,便是五日之后,云之衍将尚未痊愈的他送回了不动城。
他相信是云之衍救了莫观松,大抵那时的师尊还未进入逢缘山庄,才会令莫观松失踪之后杳无音讯,而且养了数日的伤才亲自送还。
若这样看,云之衍确实是最后一个接触莫观松的人,加之他在不动城打听到的消息,莫观松进入房间后便屏退了所有人,是众人听到碗碎的声音才冲进房门,莫观松嘴角还淌着药汁,咽气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云之”。
而那药是云之衍一并带过去的,兑水冲饮即可,甚至都没有劳烦第三人煎煮。
云之,云之衍,他在临死前说了师尊的名字,这根本就是坐实了云之衍有罪,如此也不难理解,为何不动城认定云之衍就是真凶。
慕容灵与顾昔在竹林碰头,听了顾昔的消息,说道:“他身上没有致命的伤口,那便只能推测是毒发身亡了。”
“推测?”顾昔原本就认定了是中毒,“当时没有请仵作验尸吗?”
“莫观松好歹是一城之主,不动城当然想要他体面。”这些事情慕容灵还是清楚的,“况且,凶手不是当时就被认定了吗。”
“师尊只通医理,不晓毒术。”顾昔立刻否认了。
“药材也有相生相克,用错了方子,未必没有毒性。”慕容灵好心提醒道,“况且,他不是说出了云之衍的名字吗。”
话虽如此,但是线索就这样中断了,莫观松失踪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询问云之衍本人才能知晓。顾昔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云之衍的面孔,画面却定格在师尊湿润目光从他身上移走,毅然决然转身离去。
他的吐息颤抖了一瞬,胸腔里猛地升起一阵钻心剧痛。
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不知师尊现在处境如何,众人定然要非议,但庄主应该会保护好他。
他平日装作漠不关心,刻意回避着这一点秘密,仿佛绝口不提,就能真的毫不在乎了一样。可闭目塞听的后果是不可控制的,就如同现在,一点点不经意的牵挂,就有成倍的压抑袭来,令他凄入肝脾,却又要在外人面前云淡风轻。
可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是他亲手推波助澜的结果,他谁也怨不得,他要令师尊在人间坦荡,替他扫净万千杀机,只要熬过这次,只要他能昭示师尊的清白,即使未来二人针锋相对,他也义无反顾。
“你怎么了?”见他脸色不好,慕容灵问道。
“没事……说说你们小姐吧。”顾昔若无其事道,“她是怎么死的。”
“小姐闻讯前去吊唁,回来之后,就在堂主面前自尽了。”慕容灵说,“我便是那是无意窥视到她心中所想。”
顾昔的脑子正在东拉西扯地分散注意,突然间某一道灵光被他捕捉,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他的脑子飞快运转,十三岁那年,他逃进逢缘山庄,执意拜入云之衍门下,就是因为三年前曾经有过惊鸿一面。
三年前,他十岁,他十岁时就曾经见过云之衍与人交战,他如今二十一岁,退回十一年前,正是琅秋阁与不动城交战的那一年!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幅画面,他看到的是师尊身周躺了一圈人,还有一个逃跑的人,黑衣服,蒙脸巾,刀光剑影,他们都是山海堂的人。
以及,最后师尊从地上扶起来的,一个浑身受伤的男人。
“依你之见,向元弃会杀了莫观松吗?”顾昔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或许吧。”慕容灵说,“不过堂主宠爱小姐,莫观松又与小姐情投意合,他没有理由杀他。”
顾昔摇摇头,脑海之中又重复了一次那个的场景,他将其中细节悉数描述给了慕容灵听。
“如果你的假设成立,那么云之衍救了莫观松,却没有发现他中了毒吗?”
……是啊,的确不合理,师尊替莫观松疗伤,怎么会没有发现他中了毒呢?
“山海堂中有没有什么毒是无法被诊断出来的?”
“世间若有这种毒,天下早已大乱。”
顾昔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焦灼:“那,潜伏期呢?如果师尊在医治时,他中的毒尚在潜伏期呢?”
“莫观松失踪了五日,没有毒会潜伏那么久。”慕容灵予以否认,“只有蛊虫的潜伏期比较长,但是体内落有蛊虫,更不可能会被忽略。”
“……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顾昔坚定地摇头,“救人再杀人,这根本就是自相矛盾,师尊不会这么做的。”
绿浪又掀起了一层波纹,竹林间的碎光渐渐黯淡下来,眼看又要天黑了,黑夜就像一块墨污,巧妙地掩盖住真相。
慕容灵突然说:“你真的喜欢他。”
顾昔一瞬间警醒,慕容灵微眯的眼睛正打量着他,他误以为术法失灵,匆匆查探起心中那层防范,却听她又说:“从刚才开始,你已经叫了他好多遍
', ' ')('师尊。”
隐秘的心思被点破,顾昔沉默不语,他从前还会像模像样地反驳一下,可如今得知了慕容灵的目的,他反倒越来越容易在她面前放松下来。
“你的喜欢总在逼他付出代价。”慕容灵问,“你就不怕他恨你吗?”
不怕吗?
顾昔垂下眼,没有回答,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要面临的后果,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被谅解,有些念头一但生出,注定无法挽回。
冲动恰是临时起意。他在山海堂中殚精竭虑地争取,为自己的每一步计划周密设伏,他本万分期待着重逢,可真正到了重逢之时,他突然扪心自问,师尊会愿意接纳他吗?
如果不愿意,他该怎么办?
他的爱从来都不是成全与放手,他的爱是掠夺和占有,在他无依无靠的世界里,云之衍就是唯一的慰藉。
他要牢牢地抓住这束光,才能看清方向,他无法想象失去云之衍,自己的世界会贫瘠成什么模样。
——如果不能得到师尊的心,那么至少要得到师尊的人。
他杀人的时候是这样想的。
可是云之衍说要把心给他。
冲动霎时全部消散了,他的心脏之外重新裹起一层沉重的壳。师尊本来是愿意接纳他的,可是……他若得知自己杀人无数,还会愿意吗?
他紧张又期待,无比庆幸自己有一张假面示众,如果师尊无法原谅他杀人,那他就会将这个秘密永远瞒下去,换取一辈子温存。
可是他的期许落空了。
天公不作美,逼他以真面目示众,又逼他在云之衍的面前杀人,否极无泰来,绝处不逢生,或许他这一辈子都是错的,或许他根本就不配得到云之衍的心。
怕,他怕得很,他怎么会不怕,师尊的一眼能让他心如刀绞,转身更令肝肠寸断。
可他更怕自己连被恨的机会也没有。
他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成全自己,但师尊的身边依旧危机四伏,四年闭关适得其反,更会招来虎视眈眈,他的光,就算不再为他引航,也绝对不能为别有用心者扑熄。
他好像渐渐明白,不去掠夺和占有,应该如何喜爱。
恨便恨吧,这是他唯一能替师尊做的,他不敢奢望原谅,纵是生离死别也心甘情愿。
顾昔的嘴角弯起了淡淡的笑意:“他未必会回应我的任性,但我愿赌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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