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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滴——”
耳里传进一些微弱又难分辨的声音,我努力听那是什么声音。
眼周肌肉用劲,我想睁开眼睛,上眼皮却被什么东西压着。抬手去摸,察觉手指好像被套着,一移动,就被扯住。
“阿甚。”
这个颤抖着有半分沙哑的声音我很熟悉,是霹雳啪啦。
手刚抬起一点幅度就没劲了,落在软软的什么上面。
耳边响起一串脚步声,这次我听清了,是脚步声,滴滴的声音也听清了,是机器运作时发出的工作声。
我又抬手,反复试了好几次,终于把压在眼睛上的东西拿掉,一瞬间,强烈的红光隔着眼皮透进我的瞳孔。是太阳?今天天气很好吗?
我眼睛四周的肌肉很紧,它们缩成一团,像刚吃进嘴里跳跳糖一样蹦得老高。
温热的手指轻轻盖住了我的眼睛,那些蹦得老高的肌肉渐渐放松。
有人附在我耳边,慢慢道,“别睁开眼睛。现在光线太强,你会受伤的。”
手指离开了我的眼睛,然后,是关窗户和拉窗帘的声音,他柔声说,“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人生里,从没有一次睁开眼睛会像现在这么困难,我调动眼部的神经,慢慢睁开眼睛。从黑暗到无光,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医院?这是我对周围环境的第一直觉,几秒后,我认为这个词不准确,准确来说,应该是尽显奢华又不失高雅,干净整洁的私人病房。
一道关切的目光向我投来,我咽了口口水,很想说话,但是发声困难。
霹雳啪啦似乎看出了我的未说之意,安抚我,“别急,医生就在隔壁,他马上到。”
一系列的检查后,医生给了我一小杯水,味道微甜,喝下去后,嗓子凉凉的很舒服。
喉咙舒服多了,我开口,问床边的霹雳啪啦,“婆婆怎么样了?”
他表情木然了一秒,可能是没想到我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这个吧。
“不在了。”霹雳啪啦平静说。
我心里一阵酸楚,又仿佛被巨石压住那般喘不过气。
衬衫?
霹雳啪啦穿着薄衬衫,一旁的男医生穿着短袖,我疑问,“今天是几号?”
没等两人回答,我又说,“今天好像是一月十号,我的生日。”
一月就穿短袖了吗?
难道……
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渐近,周岚迪走近我,“儿子。”她握住我夹着生命监测仪的手。
我突然很恨她,恨她让我出生在这种家庭里,恨她让我背负人命,戴上道德枷锁。恨她没经过我的允许,就给了我这满身的黑点。
我执拗地偏过头不看她。
周岚迪在银行里那个看起来无比正常的笑容,是明知道白至鑫害死了白小强还装作无知的笑容。
霹雳啪啦看了她以后说保险单没什么问题,现在想来,是得到了她的暗示。
周岚迪不想让我知道真相,或者说,她害怕我知道真相,怕我知道是赌场害死了我最好的朋友。
她居然也无法面对现实。
“儿子。”
她又喊了我一声,一如继往的亲热。
我该恨他吗?
作为母亲来说,她对我真的很好,甚至超过了绝大部份母亲。
我年幼时,在外叱咤风云的她可以允许我用水彩笔在她脸上乱画。睡觉时被我用小剪刀剪掉了半脑袋头发也没发火,没动手打我一下,而是第二天去理发店修剪,直接修成了短发。
我用从电视里学到的恶作剧作弄她。搭好板凳,站上去,把混合了盐,酱油,醋,辣椒面的一大盆水放在虚掩着的门上,收好板凳,躲在房间角落里突然惊声大叫。
她急忙跑来,一推门,闻起来就熏鼻作呕的一大盆水浇头淋下,连铁盆也重重扣在头上。
“砰”的一声脆响,她整个人都倏地一抖。
和了辣椒面的盐水流进眼里,足足三天,白眼仁才从满布血丝的状态恢复正常。她却很庆幸,庆幸我尖叫是因为恶作剧,而不是因为受到了伤害。
她会亲昵的亲吻我的脸颊,说我是世界上最乖的宝宝。她会在我照镜子的时候摸着我的头夸我,说我长大了是个大帅哥。
给我洗澡的时候,她说她有一个神奇的橡皮擦,等我长大了才能拿出来。橡皮擦可以把身上的胎记一个个都擦掉。
她喜欢重复的喊我,“儿子,儿子,儿子……”她总是很真心,总想把最好的全部给我。
我恨不起来,我无法恨他。
手里是她掌心的温度,很暖,透进血肉里的暖。
我慢悠悠转头,看着她,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应声,“嗯。”
“周老板,还是免疫力低下。”男医生低着头,声音很小心,姿态也很低,“我们真的已经全力以赴了。”
免疫力低下,是我体弱不能淋雨受凉的原因,也是我屡
', ' ')('屡进抢救室的原因。
“知道了。”周岚迪让霹雳啪啦和男医生都出去。她用遥控器把床头摇高,让平躺着的我半坐起来,在我背后垫了两个枕头。
身体微动,我察觉右小腿有些异样,伸手扇开了薄被套。棉质长裤遮着腿,右小腿和左小腿看上去并没什么不一样。
看我扇开了被套,周岚迪起身按摩我的腿,手法看起来娴熟又专业。
“妈。”我想说右小腿有点怪怪的,话到嘴边,却突然又算了。
“嗯。”她应了声,按摩的手避过右小腿,只按右大腿。
“今天是几号?”我问。
“三十?”她好像也不太确定,“三十号吧。”
“一月三十?”我问。
她按腿的动作顿住,微微偏头,目光迎上我看她的眼神,没有犹豫,声音很轻,“三月三十。”
我居然睡了两个多月!?
以前淋雨造成的昏厥,即使是进抢救室,也都隔天就会醒来。这次居然昏迷了两个多月!
是地狱没有收我,把我放回来了吗?
我闹赌场的事情,周岚迪只字未提,她大概是想就这样混过去。看着她的侧脸,我坚定道,“妈,我想要一个生日礼物。”
“你想要什么礼物妈妈都买给你。”周岚迪脸上浮出笑意。
“这个礼物很贵。”我说。
“儿子要的,再贵妈妈都买得起。”周岚迪笑意渐浓。
“我要你关掉所有的赌场。”
话音一落,周岚迪脸上的笑意瞬间被严肃取替。她停止按腿的动作,把薄被拉过来盖好,走到床边,拉开了窗帘。
红光洒进房间,我的目光定在周岚迪的身型上,本来是微胖体型的她,居然瘦成了少女。
两个多月的时间,她竟瘦了这么多。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粗细好像和以前一样。
周岚迪推开窗户,看向窗外,“儿子,你知道绿叶为什么是绿色的吗?”
顺着她的视线,我看向窗外那颗茂密的大树。
因为绿叶含有叶绿体,又因为光合作用,所以呈现绿色。标准答案绝不是她想听见的回答。
我还没回答,她又说,“绿叶是绿色,它一生都是绿色。”
????周岚迪转身看向我,目光温柔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我是周家的人,你是周家的人,我们一生都是周家的人。周家将来,也会是我们的。”她的语气尤为决断,像是充满了势在必得的信心。
周家。
????周家的那些哥哥姐姐,婶婶们都住在北京。但我从没见过他们,一次也没有。只是知道他们的存在,知道他们也住在北京而已。
亲人之间的关系如此淡漠,我一度怀疑周岚迪和他们有仇。
“妈妈让你在赌场里长大,是要你适应这种拿别人命赚钱的方式!”周岚迪字字如刀,箭步向前,“周家的每一分钱下面都堆着白骨!”
她一掌拍在病床的床沿上,怒瞪着我,“这就是周家!这就是你的未来!”
她从没这么吼过我!从没有过!
我被她的架势吓到了,猛一抽气,胃里翻滚,随即就将刚喝进去的水吐了出来,因为偏头不及,粘稠的液体顺着下巴淌,将前胸的衣服浸透了。
我以为她会来帮我,至少也递上一张纸巾。但事实是,她镇定地慢步后退,退到窗户边,靠着窗沿,用一种我完全看不懂的眼神看着我。
像一个旁观者,一个陌生人,居高临下的看一个懦弱无能的人出丑。
这是周岚迪?我完全不敢相信。
我想把湿掉的睡衣脱掉,开始解扣子。
“答应妈妈,习惯这种生活。”周岚迪轻声说,声音里似乎夹着几分哀求。
习惯这种生活?
永无可能。
扣子被全部解开,前胸的皮肤上有极多条斜交叉的细痕,凸起的疤痕连接着密密麻麻的胎记,本就难看的皮肤这下算是丑极了。
呕吐物黏糊糊的,我扫视四周,卫生纸在离我两米远的圆桌上。
翻身下床,“噗通”一声,我扑在地面上。右小腿像一块钢板一样重,僵硬。
我蓦然回想起晕倒时下/身那股剧痛,这么说来,应该是腿摔断了。
双臂和左腿支撑起身体,我爬起来,靠着圆桌,抽出卫生纸擦掉下巴和胸前的呕吐物。
整个过程,周岚迪都冷视着,甚至比刚才还要冷漠。
我用不理解的眼神看她,她回视着我,冷言,“做妈妈的儿子还是做救世主,你选一个?”
我两个都不想做,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见我不说话,周岚迪逼问,“没想好?”她看一眼墙上的时钟,“现在是中午11点,给你二十四个小时。明天中午11点回答我。”
话音落地,她大步径直往外走,原本果断坚决的步子,在圆桌边一顿。
周岚迪脸上强装
', ' ')('冷漠,但我看得出来,她其实很心疼我。
“砰!”门被重重关上。
然后,我度过了和“囚犯”别无两样的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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