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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歌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一个莫名出现的陌生男子,在几句奇怪的对话之后,突然将圣人扑到在床上。——没有当场放声尖叫,都要夸奖和歌的心理素质着实优秀了。
或许贵人间的游戏就是这么放荡不羁……他正宽慰自己,就听到圣人怒极的呵斥。
”放肆!“
和歌脑海中”嗡“的一声,手脚发软,手心沁出汗来。
他只是一个侍奴,只是贵人床笫间的玩物。
他没有学过武,所有的体能训练都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身体更柔韧、更耐操。
可是,可是圣人恩重。
和歌将嘴唇咬出血来,猛地抓起身侧案几上的三脚香炉,倾力朝那人脑后砸去。
忽然一阵狂风,将他向后一掀,摔了个屁股墩儿。
“砰!”
香炉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终于将床上纠缠的两人惊醒。
流丹还攥着黎的衣襟不肯撒手,只扫了一眼制造了偌大动静的和歌,却见和歌满脸惊惧,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他怔了一下,也顺着和歌的视线看向门口。
……殿下?!
流丹用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
门外,殿下仍然端坐在轮椅上,目光中的杀意仿佛要将他寸寸凌迟。
不,不是仿佛……
流丹迟疑地低下头,看到自己抓着黎大人的那只手蓦地松弛,然后骨碌碌滚落到地上。
鲜血自手腕的断面喷涌而出,洒了黎一身。
“殿下开恩!”
失了一只手的流丹自然无法再压住黎。恰恰相反,现在是黎将痛到晕厥的后辈护在身后。
黎压制着牙齿的颤意,努力挤出一丝笑来:“殿下,阿丹不懂事……和阿黎闹着玩呢。”
“孤要杀他,”重华并不理会黎的说辞,直截了当地道:“你要拦孤?”
“殿下,”黎面上的哀求之色愈浓,“阿丹做事勤勉,对殿下忠心耿耿。”
“让开,”重华却只淡淡道,“不要让孤说第二遍。”
黎仰头看着殿下,在殿下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衣襟散乱,一身血污。
殿下决定的事,从来没有他置喙的余地,不论是为他出气,还是恼怒于禁脔为人染指。
若是从前,殿下要杀人,他会帮着递刀子,甚至自告奋勇代劳,免得脏了殿下的手。
——他没有亲朋,也没有故旧。他只有殿下,亦君亦师,亦是……夫主。
可是身后那个孩子,刚刚将一颗火热的心捧到他面前。
流丹难道不知道他是殿下的禁脔么?难道不知道这一时的痛快,很可能是要以前程性命为代价的么?仅仅看到了一丝机会,就不管不顾地扑上来了,如飞蛾扑火,焚身不吝。
黎气极怒极,却不能看着他死。
在重华的注视下,黎俯下身,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一下,两下,三下……直到额头青紫,脑子里也昏昏沉沉的,再提不起一丝力气。
“是阿黎勾引他的,”黎伏在地上,滚烫的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甚至感到了一丝舒适。
“您要杀他,先杀了阿黎吧。”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那么天之怒呢?
史册上的记载是,长安地动,坏城廓、覆庐舍、裂地涌沙,伤人害物。
事实上,在场的人只感受到脚下的大地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就恢复了平静,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幻觉——如果不是满屋子青砖崩裂、床帷倒塌,一地狼藉的话。
重华自袖中抽出手帕,掩在嘴边轻轻咳了两声,又收回袖中。唯有侧后侍立的乐容眼尖,觑见帕子上染了一抹血红,却也在阿郎严厉的目光下垂头噤声。
警告了乐容,重华的目光又回到了黎身上。黎仍然挡在他和流丹中间,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更显得额头青紫可怖。
这是他一手教养的孩子,最贴心,最乖顺,满心满眼都是他。如今也选择了背弃。
第三次了。最初的惊怒之后,重华心中后知后觉升起一丝明悟。
天威不可轻动,人心不可操弄。
仿佛一层窗户纸被“扑哧”捅破,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应该是能过苍生镜那一关了。
可这代价却也实在是,让人难过啊。
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终至不闻。
黎瞬间失了力气,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上。
他赌赢了。殿下对他还有几分怜惜,在他压上自己的性命后,终是放过了流丹。
可他却没有品尝到半点胜利的喜悦,满嘴里都是苦涩。
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流丹,黎吩咐和歌去请大夫,然后将目光移向了不远处的描金食盒。
那是乐容留下的。
其实黎早看见乐容提着这个食盒,给殿下推轮椅的反倒是新选的侍奴南雁。只是殿下盛怒,他
', ' ')('又怕又不得不勉力应对,也没心思琢磨。
殿下离开时,乐容慢了一步,将这个食盒放下,才追着殿下出去。
黎伸手将食盒挪到面前,顿了顿,缓缓打开。
里面只有一个汤盅。
揭开盖子,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莲子在汤水间沉沉浮浮,与暗红的枣子相映成趣。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盖子“啪嗒”盖了回去,黎蜷起腿,将脸埋在腿间。半晌,细碎的呜咽悄然传出。
他不配。
延英殿。
廊下,乐容指着南雁,一脸恨铁不成钢:“易老先生被圣人请去了,你就回来了?”
"您说不要惊动圣人……"南雁缩着脑袋,很是委屈。
乐容原地踱了两步,还是咬咬牙:“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去找圣人,就说阿郎身体不适……”
南雁不是太想去。他没看到重华咳血,自是不知道为什么乐容前辈定要请易老先生过来,也打心底里觉得不论是圣人还是丹掌柜都更需要大夫。
见他磨磨蹭蹭,乐容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却忽然听到阿郎传唤,忙揉了揉脸调整面部表情,掀开门帘进屋。
“奴在。”
重华在榻上歪着闭目养神,此时也没睁开,只是淡淡道:“你们在外头嘀嘀咕咕什么?”
乐容心提了提,勉强笑道:“奴想……想请易老先生来瞧瞧。”
“不准。”
“阿郎!”
乐容还待争一句,却见阿郎眉头拧起。他心里“咯噔”一下,慌忙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是,奴听阿郎的。”
“我自己的身子,心里有数,“重华这才看了他一眼,叹道,”我心情不好,你乖些。”
乐容不敢再多嘴,讷讷应是。
重华确实心里有数。他那时怒极之下动了灭世之念,临了却又生出一念慈心,不忍这些朝夕相对的人受此池鱼之殃。
但气机易发难收,便是以重华对法则把握之深,还是受了些伤。
这病易昇看不了,何况重华也不在乎。这副身体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段旅程中的皮囊。他对这段旅程已经有些厌倦了,皮囊坏了也就坏了吧。
只是,在那之前……
重华沉吟片刻,吩咐乐容:“你出去一趟,问问十一娘,想不想回江南。”
乐容愣了愣,迟疑着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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