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一笑:“卿是朕的股肱之臣,朕信卿忠心不二。卿尽管讲,朕都听着呢。”
此话一出,诸人才知道赵鼎在言官弹劾下之所以如此淡定,竟然是跟官家达成了私下的交易。官家允诺不会罢首相,赵鼎自然也不会请辞。所谓的官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公论终究还是敌不过官家的私意。张浚压不住火气,横了左相一眼。赵鼎并不搭理他,只满目感激地注视赵构。一时间颇有些冷场,于是枢密使李光出列赞叹道:“官家与左相君臣知遇,亘古少有。”
赵鼎又道:“金人有肘腋之变,粘罕与那小皇帝以及挞懒势同水火,他又做事不检点,被政敌抓住把柄被夺了兵权,在上京养老。但此人有大功于金,虽然不再掌兵却心腹犹在势力犹存。那金人小皇帝把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非得除掉不可。为了安内,他们就不能打仗、否则一旦跟我国再起战端,粘罕的势力就可趁机再度坐大,岂不是前功尽弃吗?”
“这样说,左相以为,副使带回来的是假消息吗?”张浚沉下脸质问道。
“张相公不要急躁,且听赵相公说完再下结论。”既然赵鼎相位无虞,李光的枢密使也是坐得稳的,他笑着劝张浚忍耐片刻,一副政争胜利者成竹在胸的样子。
张浚先被赵鼎无视继而被李光驳斥,愈发恼怒示意吕祉回击。其实,吕祉超脱党派之见,倒是以为赵鼎适才所言与大势不差。他想了想,和事道:“赵相公对金酋之间错综的关系条分缕析,发人所未见。然而所说的理由一个个都是金人不该打,不会打,却与臣等知道的情报不符。不只是张相公有疑问,臣等皆有此问,还请赵相公明示。”
赵鼎轻咳一声,反问道:“吕宣抚,你以为这是为什么?”
赵鼎这句话却未免不厚道了,吕祉并不曾偏向张浚,而是秉公持论,他却想让吕祉在御前出丑,也是积怨甚深。赵鼎原以为凭吕祉之轻薄无能,接管左护军必然会大坏国事,没想到吕祉反将那班骄兵悍将治得服服帖帖。他难免又恨又妒,只是没找到个合适的机会进谗言罢了。
这样的算计放到旁人身上或许可以生效,偏偏吕祉是再活了一辈子的,这几天他又翻来覆去想过无数次。他心中冷笑一声,先以退为进谦虚了一句:“臣蒙赵相公相问,不敢不尽其愚。臣试着解答一番。有不尽不实之处,还请诸公指正。”
赵鼎颇为自得地点头称是:“安老,你尽管畅所欲言。官家宽厚,臣子就是有说错了的地方,也不会怪罪的。你有说的不尽的地方,我来为你补充。”
吕祉见赵鼎上钩,方正色道:“虏人一向狡诈,适才赵相公说他们像小孩子,臣看不是,臣觉得他们像是秋猎时候的狐狸,狡兔有三窟,狐狸却有九条尾巴。赵相公适才所言甚是精当,虏人有肘腋之变。臣想再补充一条,刘豫是在粘罕扶持之下,才当上的伪帝;如果粘罕倒台,刘豫也难免被虏人弃置。鱼死网破的形势下,刘豫必争。是以挞懒等人要想铲平内乱,必须得与大宋议和,这样才有余力同时对付粘罕和伪齐。可有一样,虏人越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就越是不想让咱们看出来他们的虚实,否则岂不还未谈判就落了下风?何况我朝自开都督府后,厉兵秣马颇有征战之意,臣子们日夜所想均是收复中原!内忧外患,这就逼的虏人必须得打了,而且要打一次大的,打得咱们大败亏输抬不起头来,这帮狐狸再提出和议。城下之盟还不是任其所求。赵相公想说得可是这个道理?”
赵鼎脸色先紫红后铁青,险些以为自己阵营中有人把此次廷议的内容泄露给了吕祉,心中把李光等逐人责备了一个遍,半晌才勉强道:“吕宣抚议论精当,后生可畏,真是后生可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