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个话题,孟家主也沉下脸色,多年来身居高位的气势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烨儿,你从何处知道这个消息的?你去白雄城,是要做什么吗,别莽撞!那人虽然可恨,我和白家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是她活着,夏侯松才会有所顾忌,你在夏侯家的安全和继承权,才能够得到保障。烨儿,别辜负你母亲的一片心意!”
夏侯烨摇了摇头:“孟姨,你们就是顾忌太多,我已经不是毫无反击能力的稚童了。这些年在夏侯家,我的羽翼已丰,如今,已经到了清理旧账的时候了。”
夏侯烨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非常坚定,周身的气势也冷凝下来,往日里藏起来的棱角和锋芒,此刻都展露无疑,再没有温文尔雅的表象覆盖其上。
孟家主认真地注视着这样的夏侯烨,从他的身上,仿佛又看到了他母亲的影子,想到好友当年的抉择,孟家主心中涩然,半晌,她长叹一声。
“哎,罢了,反正孟姨还没老,怎么也能护佑你一段时间。”
孟家主站起身,温和地拍了拍夏侯烨的肩膀:“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人生也该快意一把!我们这些老家伙,就是把家族和权利看得太过重要,去,清理了那个女人,也能告慰你母亲的在天之灵!”
摆摆手,示意不用夏侯烨相送,孟家主独自一人离开客院。
屋内,夏侯烨仍然坐在酸枝红木的高背椅子上,慢慢地品着杯中香茗,即便是一人独处,他的坐姿依旧挺拔优雅,这种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涵养,是白夫人生前对夏侯烨言传身教的结果。
思绪有些飘远,夏侯烨仿佛又看见,母亲临终前朝他伸出的枯瘦的手,仿佛又听见那些依依不舍的叮咛和教诲。
可是,转眼间过了这么多年,还有多少人记得那位温婉娴雅的女子呢?那些害了她的,欠了她的人,竟然以为时过境迁,想要安心地度过后半生了,他怎么能够允许呢?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苏瑾自门外进来,一眼就看到夏侯烨沉思的侧颜,这人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圆领窄袖锦袍,衬得脸色莹白,气色瞧着非常不错,一点也不像有病在身之人。
“在想我的母亲,我这个做儿子的,该为她做些什么了。”夏侯烨看到苏瑾,起身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到窗前的矮榻上。
听到夏侯烨提起生母,苏瑾想到之前在夏侯府内听到的只言片语,不禁询问他:“想起白夫人?之前,你给我讲那片竹林的来历,我便知道白夫人蕙质兰心,对你的期望也很高。如今你这样说,可是她有什么遗愿,到现在都没有人替她完成吗?”
夏侯烨的目光有些悠远,他挨着苏瑾,把长辈们的往事娓娓道来:“当时,我母亲为了救我,几乎是以命换命了!她把我体内那些暴躁不驯的药力,全部引导至自己的经脉内,又把毕生的修为倾注到我的筋骨中,让我能够勉强活下来。等到两家人谈完条件,她带着我重回夏侯家之后,就一直缠绵病榻,没几年,就离开我了。”
听到夏侯烨语气平淡地讲述往事,苏瑾有些难受,她紧紧地靠着他,好像这样,就能把温暖和勇气传给身边的男人,两人交握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我猜,白夫人唯一放不下的事情,就是你的健康和幸福了?”
“对,所以这些年我并没有着急去解决那些人。可是如今,我的身体康复在望,即便不能动用玄力,也可以如同普通人那样度过一生。又遇到了你,我能够想象得到,与你携手余生,必将幸福安康。所以,那些被我强行压制在心底的不甘与怨恨,这几天一直在闹腾。”
“那就去做,我帮你。”苏瑾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夏侯烨。
“好,我们一起去做这件事。”褪去浮于表面的光风霁月,夏侯烨更愿意在苏瑾面前展露出最真实的自己。
第二天,夏侯烨就带着苏瑾等人和孟家主辞行。
“苏妹妹,有机会来千秋城玩儿,咱们一起去逛街。”
孟若谷拉着苏瑾的手,依依不舍地说:“等你们回到夏侯家,夏侯大哥如果不能遵守诺言,明媒正娶地迎你入门,你就来找我,孟若谷永远是你的依靠。”
这话让夏侯烨脸色一黑,眼瞅着孟若谷还要给苏瑾一个临别的拥抱,他假笑着上前拉住苏瑾,把她藏到自己的身后:“不劳孟少主操心,阿瑾这里有我就够了,并不需要一些并不怎么可靠的‘靠山’!”
孟若谷没有抱到人,有些可惜地甩了甩手绢,隔着夏侯烨,又和苏瑾交代了几句出行在外的注意事项,这才看着他们登上马车,朝着千秋城外走去。
坐在马车里,苏瑾翻阅着夏侯烨递给她的资料:“白雄城?绕路到这里,有什么特殊吗?”苏瑾比划着手中的地图,明明直接往前走,就是芸火朱果可能出现的离炎浮岛,而芸火朱果,是夏侯烨需要的一味药材。
马车已经出城,宽敞的官道上只有他们这一行人在赶路,两人的谈话声并不怕传到马车之外,所以夏侯烨直接告诉苏瑾:“在白雄城,有一位故人,是我要解决的麻烦。”
想到之前的对话,苏瑾恍然:“可是那位,嗯,家主心爱之人?当初事发之后,被送到了白雄城?”
“对,我也是这几年才查到一点线索,家主把她藏得严实,除了几位知情的长辈,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人的具体情况,我能查到,还要感谢家主的怜香惜玉呢!”
夏侯烨的嘲讽语气,让苏瑾意识到了一种可能:“这位曾经的夏侯珊,被赶出去的时候,是被废了玄力和修炼资质的,如此一来,家主必定关心她的安全,难不成还派了护卫去保护她?”
“觉得有点惊讶?”夏侯烨永远忘不了,刚刚得知真相的时候,自己胸中涌出的愤怒和寒凉。也是从那之后,他彻底看清楚了夏侯松的真面目,不再对父爱抱有一丁点的奢望。
“当初两家人商议,把夏侯珊送到白雄城,并禁止她离开那里。这些年家主又娶妻生子,人也没有离开过陌城,所以渐渐的,白家和孟姨他们就没有再关注白雄城的事情了,只要那个女人不离开那里就可以了。但是谁能够想到呢,这些年,夏侯松一直派护卫保护着她,给她送去金银仆从,让那个女人,在白雄城内,过得十分的富贵舒坦!”
苏瑾感到愤懑!听夏侯烨讲往事的时候,原以为这人被送走之后就自生自灭了呢,毕竟一个被废了玄力的女人,孤身在陌生的城市,肯定要吃一些苦头的,这样一来,多少能平复一下受害人的怒气。却没有想到,夏侯松干脆来了一个金屋藏娇!
这样一来,能惩罚到什么呢?白夫人早早过世,留下病弱稚童孤单成长,夏侯烨这些年挣扎求生,多年以来一直靠着轮椅行动,每日还要忍受着全身经脉烈火灼烧般的痛苦!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在遥远的地方,穿金戴银,呼奴使婢,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夏侯松的保护。
“孟姨和白家知道那人在白雄城,这些年没有想着去查看一番?”
“前些年,家主和白雄城的世家做了一些交易,暗中牺牲了不少夏侯家的利益。所以,那些人投桃报李,自然帮忙遮掩,去查探的人,都被假象欺骗,这些年自然风平浪静。”
两人谈着这些往事,主要是夏侯烨在说,苏瑾就在一旁静静地听,这人平时表现得再运筹帷幄,涉及到亲生父母的时候,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般的不动声色。
当然,自从幻梦一场,夏侯烨就不怎么在苏瑾的面前掩饰自己的心思和情绪了。他不再戴着完美虚假的面具,不再是一举一动都风雅无双的贵公子,而是开始坦露软弱,坦露怨恨,坦露性情中的睚眦必报。
五天之后,远远地,就望见了白雄城的巍峨城墙,马上就要进入白雄城了,夏侯墨停下马车,等待主子安排。
“小白,一会儿进城的时候,用之前准备的那套假身份登记,你们也都收拾一下,掩饰好明显的玄士特征,别让白雄城廖家的那些眼线警觉。”
“是的,主子。”
“阿烨,我们的假身份是什么?”
“嗯,是一个富家少爷带着一群家丁护卫,来白雄城游玩,都是普通人的身份,没有玄士那样引人注目。这边的夜市非常有名,许多喜欢玩乐的公子哥儿都愿意来城里消遣,一掷千金,纸醉金迷,这也是白雄城的特色之一。”
“那我的身份是什么?”苏瑾指了指自己。
“是咱们三少爷的贴身小丫鬟!”夏侯宏笑嘻嘻地补充,夏侯烨则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不一会儿,马车再次前行,慢慢汇进路上越来越喧嚣的车马人流当中,丝毫不引人注目地进入了白雄城内。
“阿瑾,陪我出去走走。”
几人在客栈收拾妥当后,夏侯烨敲响苏瑾的房门,想要邀请苏瑾一起去参观白雄城里有名的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