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城的海风吹来时总是带着一股腥味,尤其每到秋冬交际时,总是刮得格外厉害,阿柳却是已经闻习惯了。
阿柳没有一个确切的姓,也不知道父母是谁,她刚会走就不知被谁丢在渔城的角落里,哇哇大哭的动静吸引来了路过的居民,后来便一路吃着百家饭长到了十八岁。
为了报答,也为了谋生,她常常在海边帮着居民们打捞,偶尔也会跟着一起出海。
她生得不算好看,瘦且矮,头发总是干干的,风吹日晒得久了,皮肤也又干又黑,一道出门打渔的男人们偶尔也会笑话她以后找不到人嫁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阿柳并不在乎。
她从没离开过渔城,于是也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和这里的是一个样的,黑黝黝,嗓门大,笑起来能把鸡吓跑,阿柳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好喜欢的。
若真要说不一样,大概也只有半年多才会来一次的外商船上,长得奇形怪状的金毛男人不一样,至少他们都不光膀子。
后来有一天,她在收网清点鱼虾时,听到旁边船上的大秦大声说着自家隔壁那处荒凉院子被个外乡来的有钱人给买下来了。
“一瞧就是好地方来的,生得那个白净唷,像个娘们,我瞅着都带劲。”
那时阿柳听着也没多在意,却没想到下午的时候,就见到了那个大秦嘴里比娘们还白净的外乡人。
大秦说得是没错,那个外乡人的确是长得白净,站在一丛臭汗熏天的大老爷们中间,像个亭亭玉立的白鹤,引人注目。
所有人都在看他,外乡人却像是毫无感觉,他慢悠悠地转了两圈,最后停在了阿柳的面前,想买了她的鱼。
“姑娘的鱼最好。”外乡人说,一笑,嘴边还露出两个秀气的梨涡。
有钱不赚王八蛋,阿柳看人好看,还给打了折。
外乡人连着来了三天,每天都会买上一条鱼回去,最后一次的时候,还若有所思地问了句:“鱼该怎么做?”
阿柳:“?”
阿柳不可置信:“你不会做?”
外乡人笑笑:“不会。”
“那你前两天——”
“回去试了试,然后才发现,真不会。”
阿柳:“...”
阿柳只能细细给外乡人讲了一通怎么操作,后者边听边点头,最后又多买了两只,说要回去练手。
阿柳对这种浪费行为欲言又止,外乡人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回答说是要在心上人醒来时备上最好的才行。
阿柳懂了,点了点头,在人走后又悄悄想象了一下这么白净的男人,相搭的女人得长得多好看才行。
后来又过了几日,天气完全冷了下来,阿柳也不再打算出海,整日蜷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不认字,偶尔才会攥着这一年攒下的钱去集市上买些必需品。
然后阿柳就又碰见了那个外乡人。
这一次,外乡人身边还跟另个少年,他罩着兜帽,身形纤瘦,亦步亦趋地跟在外乡人的身侧打量着四周,偶尔侧过头的时候,阿柳才会看到一点挺翘的鼻尖。
阿柳有点好奇,跟在身后偷瞥了两眼,却被猝然回头的外乡人逮了个正着。
不知道是不是阿柳的错觉,那个外乡人回头看她的眼神实在是有些过分的阴冷了。
但随即,阿柳就被同样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的少年模样给吸引走了注意力。
他长得很漂亮,眼睛大,眼尾翘,睫毛也长,唇红齿白的,黑色的兜帽衬得他的皮肤比雪都白,对上她的视线,那个少年也回以了一个笑容。
阿柳的脸一红,心也不由得多跳了两下,还好她晒得黑,也看不太出来。
是弟弟吗?
阿柳想。
长得也太好看了,像个瓷娃娃。
阿柳没拥有过瓷娃娃,只是在从外面来的金毛男人的船上瞥到过。
只可惜,后来阿柳再也没在街上看到过瓷娃娃,那个外乡人,也没来找她买鱼了。
——
叶夜又被搭上镣铐了。
说来有点好笑,叶夜看到自己脚腕上的那个锁扣的时候,竟然还觉得挺亲切的。
十天前,他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和系统探讨了一番未来的道路,又了解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们所处的地方,就是周舟意那天晚上曾经笑眯眯提起过的南方渔城,系统说周舟意到了的第一天,就雷厉风行地出手买了院子,卖了马车,还顺道去海边拎了条鱼回来,最后煮糊了。
而在第二天,周舟意早上出门熟悉了一下镇上的情况,在傍晚又去拎了头鱼回来,少糊了点,但是没掏内脏,他吃了口就给扔了。
而第三天——
也就是叶夜醒来的当天下午,他总算是看到了周舟意本人。
周舟意穿着一身考究的白衫,手里拎着三只活蹦乱跳的鱼,走到了叶夜的跟前,笑眯眯问:“阿夜觉得身体如何?”
这话隐隐和叶夜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重合,那时候周舟意用亲手熬的药汤直接废了自个儿的修为,再见面的时候,也是这么问的。
叶夜说:“还好,就是有点没力气。”
“那便好。”周舟意直起身,又拎起了手里扑腾的三只鱼,歪头笑说,“我给阿夜做鱼。”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两天的经历积累了经验,周舟意最后真端出来的鱼,虽然只剩下了一条,但没糊,内脏似乎也掏了。
叶夜看看那个鱼,又抬头看看周舟意,后者坐在他的床前,长发高高地扎了起来,袖袍也卷了起来,露出两截白皙的胳膊,胸前还蹭了点不知哪来的油渍。
叶夜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周舟意递了筷子过来说:“尝尝看。”
叶夜吃了一口,腥得慌。
叶夜又吃了一口,乖乖说:“好吃。”
周舟意看他:“不腥吗?”
“腥。”叶夜点头,“但你给我做的,腥不腥,我都觉得好吃。”
他停顿了一下,又看着他:“这话是真的。”
周舟意没说话。
叶夜:“独一无二的千纸鹤是真的。”
叶夜:“你不高兴的事我不会做是真的。”
叶夜:“喜欢你是真的。”
叶夜:“到死为止都是你的,也是真的。”
周舟意的脸色沉了下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又被叶夜打断:“乖乖,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真的。”
周舟意藏在袖袍里的手指缩紧,指甲抠在掌心里,他强迫自己从对方的眼里找出虚假,可是没有。
没有人会比叶夜更真心。
因为他们的确都是真的,即便是被随手掷在地上,都能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