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淩偏爱叶夜的眼睛。
男孩的眼睛总是盛满光亮,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时那些熠熠生辉的光便仿佛蜂蜜一般晃荡起来,像是随时要从眼尾滴落下来,甜得人心头发腻。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边淩都以为这份对男孩的喜爱只是暂时的,好似一口气吃了太多甜食总会觉得反胃,这场来势汹汹又铺天盖地的属于年轻男孩特有的爱慕,也迟早会让自己感到厌烦。
可或许是因为那场舍身相救的戏码到底是太动人,从少年胸口漏出的鲜血似乎也落在了自己的心脏之上,又着了一场扑不灭的大火。
从滑雪场回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边淩几乎每夜都难以安宁,辗转反侧,脑中想过无数“如果当时”,做过无数推算猜测,最后却又在清晨阳光亮起时意识到不过都是徒劳无功——他的男孩已经死了,如同春日到来时化开的冰。
所以在看到叶夜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毋庸置疑,边淩是高兴的,他甚至不愿意多去追究对方死而复生的真正的原因,而是伸手把他的小男孩牵回家。他看着对方仿佛从未离开过那样在他面前撒娇耍赖,打滚亲吻,便毫不犹豫地、下意识地相信对方不会再离开。
毕竟他曾经那么爱自己,像是捧在手心里滚烫的星星。
本是如此,本该如此。
直到男孩悄悄地瞒着他联系上了别人,逃离了他的掌控,他怒火中烧,恼恨嫉妒,最后却又在看着对方带着满身狼狈与泪水,扑进自己怀抱时选择了伸手拥抱。
边淩是恨过的,自己被欺骗,被辜负,被戏弄,可千不该万不该,他却还是败在了那双泪水涟涟的眼睛里。
他又把男孩带回了家,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从细微的尴尬和别扭渐渐又重新放了开,回到了过往笑意融融的模样上,卖着痴耍着赖,黏黏糊糊的,转眼又回到了之前。让边淩再一次地,不切实际地,产生了小小的期待。
边淩亲吻他,爱护他,照顾他,而后在心里想或许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却又在某个瞬间,在那些过分的热烈与爱慕趋于平静,叶夜侧对着他垂头玩手机的时候,从男孩下落的眼睫中窥见了某种不安的讯号。
或许是多心——
花园的玫瑰将开,他带着叶夜过去浇水,男孩乖乖站在身侧沉默了片刻,忽然唐突而小心地提出了想去看那个年轻老师一面。
——又或许不是。
他的清安分明最会看人脸色,最会挑选时机,无论怎么看,这都不会是一个与自己提出去看顾奕笙的时候。
边淩侧目看他,对上叶夜挂着讨好与谨慎望着自己的眼睛,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只开车把人领了过去,自己退出了病房。
他没有选择等在走廊,而是直接下了楼,站在房檐下看着楼前那棵还未长成却已经开得正好的桂花树。他习惯性地想伸手摸向口袋,又在摸了个空后想起之前答应了叶夜不再抽烟后,自己便没再随身带着烟盒了。
边淩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边淩没去看时间,只瞧见在那些细白的花瓣在楼前叠成了一小堆时,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唤他姓名,叶夜复又蹦蹦跳跳地跑回了他的身边,语调轻快,眉眼弯弯地揽住了他的胳膊说:“我们回去吧。”
他恍若一无所觉,只伸手捻去男孩发顶落下的白色花瓣,又带着人回了家。
边淩打开房门,听见对方提提踏踏地拖着拖鞋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又吭吭哧哧拽着懒人沙发靠在了他的脚边,温热的身躯挨紧了自己的大腿,起先还在玩着手机,后来似乎是犯了困,便靠着自己模模糊糊地睡了一觉。
夕阳将落未落时,叶夜醒了过来,他迷迷瞪瞪地坐直了身子,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吭吭唧唧了好一阵似乎才终于完全清醒,然后又挨回了边淩的腿边,嘀嘀咕咕地抱怨着:“我怎么睡着了。”
“下午也没什么事,困了自然也就睡了。”边淩习惯性地伸手轻轻拍了拍男孩的发顶,后者顺从地抬脸看他,连带着下巴也轻轻地搁在了大腿上。
“只是觉得怪可惜的。”男孩小声说。
那话里似是藏着错过了什么重要事物的惋惜,引得边淩垂眼望去,便见男孩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眼瞳里盛着吊灯的光亮,像是堆满了漆黑夜空中破裂开来的星星。
或许是某种直觉,又或许是诸多细节与暗示得出了结论,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甚至不需要叶夜真真切切地说上一句什么,边淩就已经明白了他藏在惋惜后的那个意图。
他想要走了。
边淩喉头泛起古怪的酸涩,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早有所觉,他既觉得荒唐难堪,也觉得苦涩不甘。而后他垂下头,伸手轻轻掐住了叶夜的下巴,弯腰在男孩的嘴唇上落下了一个小小的亲吻——严格而言,那或许并不能称作是一个吻。
边叔叔总是温柔,总是体贴,即便是当初自己以叶清安的床伴身份与边叔叔接吻时,对方也依旧相当缠绵和温情,每回都能亲得叶夜手脚发软,恨不得就地办事。
但这次不一样。
边淩只是很短暂地,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嘴唇,甚至是有些冷淡了。
叶夜迷茫地眨了眨眼。
“你想好了吗?”叶夜听到边淩附在耳边问,声音低而沉,分辨不出情绪。
叶夜抬头,见边淩看着他又轻轻笑了一下,映在灯光里,像是隔着玻璃蒙上了层霜白的雾,又漂亮,又冷淡。
叶夜恍然明白了什么,也不再紧贴着边淩的身子,而是坐直了一些,两只手都规规矩矩地搭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叹着气说:“...原来您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