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小雨总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程朔着一身黑色长袍,胸前以暗红丝线缝制了大片晦暗的芍药花,持着木柄油纸伞踏雨走过长廊,最终停在了一处院落前。
隔着蒙蒙雨幕,他果不其然地看见坐在檐下望着院门方向发呆的少年在看见自己的一瞬间蹦了起来。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芙蓉面,桃花眼,眉间一点红痣,尚未完全长开的五官轮廓柔和稚气,瞧着便讨人欢喜。
“阿朔!”少年在檐下伸长了胳膊,眼巴巴地,“你可算回来了!”
程朔面上带了几分温温笑意,走到他跟前收了伞,尚未尽的雨水自伞面滚落到袍袖之上也毫不在意,而是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到了少年的跟前:“少主要的油酥饼,我给买来了。”
少年人微微一愣,紧接着眉头一皱嘴一撇,不乐意地道:“我本是让暗一去买的,你偏不让,害我平白无故少见了你半日,就为了这么个吃食,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程朔低垂了眼睫,将油纸包放进了少年的手中:“暗一是保护你的,你让他去买这个,才是得不偿失。”
“况且少主喜欢哪家的酥饼,哪有人比我清楚?”
他说话时眉眼含笑,声音轻轻,端的是温情款款,情深义重,叫面前的少年人红了脸,支支吾吾了半晌才不甘不愿地哼哼两声,抓紧了酥油饼。
程朔笑着抬眼,忽地看见对方发顶的水露摇摇欲坠,他伸手捻了捻,眉头就皱了起来:“少主头发怎么湿了?”
少年抬手摸了摸:“兴许是刚才檐下漏的,不打紧。”
程朔无奈叹气,拉着少年进了屋,把他按在座位上,解了他的发带又拿来了一块毛巾,细细地擦了起来。
透过有些模糊的镜子,叶夜抬眼去看背后的程朔,雨仍在下,滴滴答答落满地,黯淡的天光照亮了背后人俊逸非凡的半张脸,也照亮了那低垂下来的,无懈可击的温柔眉眼。
程朔似有所觉,抬眼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镜子中相触,叶夜迅速露出了明亮的笑容来。
程朔笑着收回视线,温声道:“少主下回若要等谁,便在屋内等吧,免得淋了雨。”
叶夜满不在乎地眨眨眼:“我也只会等你。”
程朔的动作微微一顿,神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叶夜还是察觉到了对方揉搓他头发的动作似乎放轻了些,就像是生怕扯到了他。
叶夜对程朔的细节把控满怀敬佩,忍不住和系统说:“程朔真的会装。”
系统:【程朔是故事的男主角,也是这个小世界的天选之子,无论是实力还是外貌自然都是上乘。】
叶夜赞同点头:“想必也包括了演技。”
系统不置可否。
在这个世界里,叶夜所替代的人,是魔教教主的儿子,叶常钰。
魔教教主叶尹今年不过也三十来岁,生得相貌堂堂,浓眉大眼,半点不像魔教中人,武林中关于魔教的传闻很多,但真正见过叶尹也不过寥寥几人,于是他也得以能够隔三差五地换身装扮去烟花柳巷醉宿一场。
叶常钰是叶尹的风流债,当年他曾为了醉花楼的花魁姑娘与都城高官争夺不休,最终被对方的阔绰身手压了一头,心头郁气难消,加之魔教中人向来不顾律法因果,便趁夜爬上花楼,杀了高官扔到河里。
彼时他不过刚满二十,浑身少年意气,英姿勃发,笑得张扬放肆,冲花魁伸出沾了血的手:“我乃魔教教主叶尹,要不要随我走?”
或许是因为那个花魁读了不少误人子弟的画本,也或许是因为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花魁当真跟着叶尹走了,并且生下了叶常钰。
最后花魁死在了叶常钰尚未记事的时候,原因是产后抑郁。叶尹不是个好丈夫,但好在算得上是一个好父亲。
叶常钰继承了花魁的模样,也继承了父亲的天赋,他生了副昳丽的好模样,也得了个天生的魔修筋骨,他人日以继夜勤学苦练一个月才有成效的东西,于他而言不过是闲来无事抽上一天就能成的小把戏。
可想而知,如果假以时日,加上他那个混乱邪恶的父亲灌输那些所谓名门正道都是傻逼的念头,叶常钰足以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叶尹当真傲慢,也当真嚣张,甚至没有遮掩消息厚积薄发的打算,只放任这个消息逐渐传开,引起那些仙门世家的警惕。
然后,程朔便出现了。
程朔生于名门大家,聪慧无双,天纵奇才,三岁便拜入长空门下,受玄天真人教导,十六岁在一众仙修之间位列前三,风头无俩,本该是如鱼得水的快活肆意,他却偏偏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在得知叶常钰消息的时候,程朔正因为心意败露,而索性大着胆子向师尊坦白一切,乞求他的怜惜。可无论他如何说,如何问,那高高在上的仙尊只是略略皱了眉头,便道:“永不可能。”
程朔满心爱慕转眼成了不甘,他辗转反侧,日夜思索,最后不知道怎么就得出了一个结论——倘若他能杀了魔教教主和那个所谓的天生魔种,一举端了魔教,师尊就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于是他用法器压了自己周身灵气,设局被魔教中人所救,一路处心积虑,小心翼翼,最终到了叶常钰的身边,因着模样好看正好戳中了小魔头的点,就这么被留在了身边。
再之后,他端着温柔的皮相,说着体贴的假话,将那些处心积虑藏在了最深处,只用柔情蜜意一步步引得不通□□的叶常钰进了他亲手编织的爱情陷阱里。
叶常钰懵懵懂懂一脚踏了进去,然后再没有出来的机会。
兴许是男主光环,又兴许是世界规则的偏爱,他当真借此摸透了魔教布局,知晓了教主弱点,更掌握了能够轻而易举杀死天生魔种的机会。
于是在一个阴雨天,仙门毫无预兆地乘风而来,杀得魔教节节败退,叶常钰拉着程朔匆匆说了一大堆魔教暗道怎么走怎么逃回头再哪见,还没等迈出一步,就被自己的心上人用长空门的玉剑刺了个对穿。
叶常钰震惊愕然,满目茫然,回头看去,只瞧见昔日总是柔情满溢的阿朔面如霜雪,眼神冷淡,一边说着正邪不两立,一边猛地抽出了玉剑。
剑上的鲜血滴滴答答,叶常钰至死也没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