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二爷前脚才回到府里,傅二夫人的贴身丫鬟后脚过来了请他。他答应了一声,却并没有理会。直到两刻钟过后,傅二夫人亲自带人寻到书房,将他逮个正着。
看到了她,傅二爷脸上不见意外,甚至是面无表情。傅二夫人独自走进了书房,丫鬟在外面将房门合上她一迈步进去,傅二夫人瞥见墙上悬挂着一幅画。
画上的少女生得很俏丽,着银红撒花披风立在一株盛放的梅树下。她微微仰头,似乎在看花,又似乎在看天上飘落的雪,眉眼弯弯,唇边荡漾一抹快活的笑容。
因为苏禧的威胁、傅怀荣的受伤,以及傅二爷对儿子的漠不关心,傅二夫人的心情本就十分的糟糕。瞧清楚画上之人,她一眼之下,脸色变得阴沉沉的。
她只是觉得自己太好心,让谢婉莹死得太轻松,让他们的女儿活到现在!两步抢上前,傅二夫人朝着那幅画走了过去,心里脑子里剩下一个念头——撕碎了它!
傅二爷一堵墙般挡在傅二夫人的面前,不允许她继续靠近。他脸上不屑的表情,凉薄的口吻:“有事就说事,没有事说就出去。”语气冷,眼神却更冷。
“傅正贤!”傅二夫人像遭受莫大的刺激,尖叫一声,“我才是你的妻子!怀荣是你的儿子!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把一个死人的画像挂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闻言,傅二爷眯了眯眼,冷笑道:“当年若不是你答应这门亲事,我如何会被迫同你成亲。你这么努力算计,这十几年来靠傅家得到多少的好处,不要太贪心。”
傅二夫人一怔,又似听到莫大的笑话,她一面笑,一面说,“傅正贤,不论你是怎么看我,我也为这个家付出了心血,为你养育一双儿女,你就这样对我……”
“你竟然就这个样子对我……”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又忽然间拔高,“可是那个女人回不来,你们的女儿也不认你,你又装出这么一副痴情样来给谁看?!”
她脸上表情变得狰狞,朝着傅二爷扑过去,却被重重推开,摔倒在地。傅二夫人的头磕在地上,便是闷声一响,然而傅二爷脸上满不在乎的样子,斜眼看着她。
他一甩了衣袖,冷哼一声:“似锦是我的女儿,自然迟早肯认我。倒是你……若非看在似玉和怀荣的份上,你这个恶妇,我早就休了你了!”
傅二爷不欲同她多说,又看她烦心得很,当下喊傅二夫人的丫鬟婆子进来,把人直接搀扶出去。他回身看一看那副画像,半晌过后,望着画像上的人重重叹气。
弟弟受了重伤,且是与苏禧有关,傅似玉忍耐不住,又想要寻她。苏禧知晓她的心思,索性便主动将她约了出来。她们在灵云寺的厢房里见的面。
傅似玉比约定的时辰到得早一些,苏禧比她要更早。小沙弥引着傅似玉过去,厢房的门一打开,她看到此时正跪坐在长几后蒲团上的人,双瞳剪水、眉目如画。
小沙弥道一声“阿弥陀佛”,好心替她们关上了门。傅似玉和隔着长几跪坐在苏禧对面的蒲团上,她静静看着眼前的人,试图从她的表情或眼神中窥知到讯息。
“我晓得你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或是想问,但我须得先问你一句,”苏禧当先冲傅似玉开口,“若一个你本以为很好的人,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子,你要怎么办?”
傅似玉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因而不大确定问:“何谓不是我以为的样子?”
“譬如说,你以为她心善,实则她心思歹毒、双手沾鲜血。”苏禧说。
这是意有所指的话,而她口中指的什么人,不是那么难以猜测。傅似玉蹙眉,想到这人假使是自己的亲人,她或许……无法回答……她不敢信她身边有这种人。
“长辈们的事,确实本不必牵扯到你我。”苏禧道,“我提醒你一声,让你好有一个心理准备,免得待会太过惊吓,接受不了事实。那时,你的疑惑会解开。”
傅似玉有些迟疑的看着对面的苏禧,一时没有说话。静默不过半刻钟,厢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傅似玉心中一惊,回过头去看,却被苏禧拽着一时藏起来。
半晌的功夫,厢房们再次被人打开了,这一次出现在外面的人换成了傅二夫人。她脸色阴沉,眼底俱是掩不去的厌恶,丫鬟婆子守在门外,她自己走进了厢房。
“傅二夫人,坐。”苏禧客客气气道。
扫一眼厢房里面,傅二夫人才在傅似玉之前那个位置坐下。
“还以为,夫人不会来。”苏禧笑着替傅二夫人斟一杯茶。
傅二夫人讽刺道:“你拿我一双儿女性命做要挟,我怎么有胆子不来?”
苏禧笑笑:“我乃一介弱女子,岂有那般本事?夫人实在是太过抬举。”
“你能从扬州逃到邺城,怎会没本事?”傅二夫人冷冷道。
傅似玉躲在暗处,听见傅二夫人的声音,一颗心揪了起来。自己娘亲的声音怎么会认错?她想起方才苏禧的话,已开始变得不安,想知道真相又害怕知道真相。
“我若不逃,岂非和我娘当年一个下场?”苏禧语气变得认真,眉眼之中透出一股冷淡,“托夫人的福,差点葬身扬州,可惜老天也看不过眼,叫我逃走了。”
傅二夫人默了默,问她:“你何时与黎家联系上的?”
苏禧笑一笑:“夫人怎的还在意这个?”
见她不说话,苏禧又说,“让我猜一猜,夫人现今可是格外的后悔,后悔当年没有早些斩草除根,以为我只不过是一个女娃娃,成不了什么气候,不足为惧。”
“原本以为,留下了我,再在众人面前偶尔提一提把人接回府中,能博一个贤惠大度的名声。岂知傅二爷同夫人关系不怎么好,不领夫人这个情,也就作罢。”
“派不上什么用场,自然没有留着的必要。”苏禧陈述一般的口吻,“左右是在扬州老宅,也没有几个人还记得有这样一个人,哪怕处理了也神不知鬼不觉。”
“偏偏啊……偏偏……她逃走了。她逃到别处,销声匿迹也就罢了,又偏偏来了邺城,偏偏投靠定远侯府,又偏偏不安分,非要来打搅夫人富贵安宁的生活。”
“多可恨的一个人,和她娘一样可恨。”苏禧微笑,“端午那一日,那个来杀我的人,是夫人的手笔罢。因为不得手,便丢了性命,用过则弃,是夫人风范。”
傅二夫人眼神变得怨毒起来,因为面前的人呢几乎句句戳中她心事,也因为这个人如此碍眼。她沉沉的语调,不否认这些,反倒说:“算你命硬。”
“其实……我还知道很多别的事。比如说,当年我娘私奔,是有人撺掇,那人与她一些银两,说会帮她,也会支持她。可是这个人,转眼便同她情郎成亲了。”
苏禧眼神嘲讽看着傅二夫人:“如果那位情郎知道了这些,会如何呢?”
一直到这时,傅二夫人才微微的变了脸色。
这些陈年旧事……这些本该无人知晓的事……就算她是谢婉莹的女儿,她又到底怎么会知道?谢婉莹什么都没有留下,明明什么都没留下,她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人出身不高,继母恶毒,父亲软弱,她不甘心嫁给一个府中妻妾成群的人做继室,她想往上爬,想成为人上人。成国公府的二夫人,这个身份不错。”
“可是,傅家二爷有心仪之人,她的身份又高攀不起,如何是好?若是……傅家二爷有抹不去的污点,就好了。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而后赌对了。”
“傅二夫人,值得佩服的人,是你啊。”
苏禧说至最后一个字,不堪被揭穿过去的傅二夫人恼羞成怒,一把掀翻茶几。
轰然的一声巨响过后,傅二夫人手中持着一把匕首扑向苏禧,每一下都欲图刺向了她的要害。苏禧连连躲闪,不给她得逞机会,傅二夫人却因失败而愈发疯魔。
但一个刹那,傅二夫人身子忽然定住。
她的耳中传进一个熟悉的声音,那道声音本该娇嫩、甜美,此时却变得呜咽至有些含糊不清。她愕然望去,见自己女儿,正泪流满面站在厢房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