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斯斐拉住他的手腕,转头对校长道:“贵校的教师素质堪忧啊, 贾校长要是愿意,我们谢家可以帮忙寻找一批高质量的老师来弥补学校的缺憾。刚刚过来见学校教室的设备实在陈旧,也该早点更新了。”
校长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唉,我们早就想为学生们更新设备引进师资了,但您也知道我们学校……一直批不下资金,那我就先谢过您的慷慨解囊了。”
谢斯斐含笑点头:“不用客气,谢家向来重视教育投资。国家的未来还要靠下一代的人才来建设,商人对此义不容辞。”
两只狐狸谈笑风生,全然不顾一旁在几句话间就被炒鱿鱼的苏理。
等送走了人,贾校长转头看着面色苍白的苏理,失望加生气地叹了一口气:“学校你是不能再呆了,我早前就听说你对学生有些苛刻,但心里还是对你怀有改好的希望。小苏啊,你太让我失望了。”
苏理嘴唇抖了抖,目光阴鸷地看着他:“爸,如果你真为我好,就不会让我当个穷教师。你的路子那么多,学校的职位哪个不能找,偏让我教书,还不是班主任。”
贾校长一口气提不起来,更加失望:“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没想到我对你的恩惠反而让你反感。那些职位你没有资历,坐上了少不了被人使绊子。本想让你多历练几年,将来独当一面……算了,我老了,难免识人不清。我女儿非要嫁你,希望你能善待她。以后你的事我不多管,你想怎样怎样。”
是他的错,苏理不适合也不配当个老师,之前留着他等他悔改,却忘了对学生而言是误人子弟。
人做了好事还念念不忘无异于悲剧,絮絮叨叨褒扬自己的功劳只会叫人心中厌烦反生恶意。可惜贾校长以为善意能叫女婿收敛感恩,而不知在对方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恨他不够尽心尽力。
只有小孩才谈感情分对错,成人间的关系往往带上了复杂的利益关系,沾得上好处笑脸相迎,沾不上好处有时要将你当仇人来恨。生活是一笔烂账,越是长大,越是窥见其中的错综复杂。
谢斯斐是接到兄长的电话赶来的,刚好他在附近的一家分公司查看,得知了详情便联系学校的校长,前来解救大嫂。这等表现大哥关心备至的事情,他当然不会抢了功劳,特意在李唐这里卖了个巧。
李唐兴致不高,但依然感念谢斯年的关怀,说的最多的就是“谢谢”。谢斯斐敏锐察觉他因为这事情受了影响,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便拍了拍他的肩送他回教室。
刘亭佑因为他长时间没回来,焦急地坐不住不停往窗外扭头看,终于看到他的身影,以及一个青年和黑衣男人陪在身侧,诧异了一下,立刻担心起他得罪了人。还好青年的态度温和,看着对方时还在微笑,刘亭佑才把忧虑吃回肚子里。
李唐回到座位,刘亭佑偷偷凑过来问:“苏理那只老鼠精找你做什么?”
李唐黑沉沉的眼珠子一转,盯住他:“我们画画的事被举报了。”
刘亭佑愣了,低声骂娘,说:“要让我知道是谁,看我不揍死丫的。苏理又逮住你不放,那个怂货怎么不把我一起叫过去?”
李唐腹诽,以后恐怕谁都没法叫了。
“何欢,你还好吧?”
“嗯。”李唐失落,“可是我担心我们的画要被抹了。其实也是我们违反纪律在先……”本就是他做错了,麻烦了谢家的人,他不好意思提请求。
刘亭佑遗憾道:“唉,咱俩的第一个孩子保不住了……”作品就像他们的孩子,好不容易殚精竭虑生出来了,却不得不看着别人亲手弄死他们的小孩。
李唐也苦着脸。
晚上回家,谢斯年让人备了一桌的好菜给他压惊,饭后李唐牵着馒头正打算出门遛狗,犹豫询问谢斯年要不要一起。本要上楼的谢家大少滞了滞,颔首取过手杖。
附近没有其他的房子,不远处有个幽静的湖泊,岸边一片密密的树林,风吹过哗啦啦作响。傍晚的天空泼洒了晚霞,余晖和清风一同入怀,闲逸的温暖。
李唐怕馒头没有轻重撞到谢斯年,牢牢地牵住它,不让它乱跑。他看着天空,半眯着眼同谢斯年说:“大自然是鬼斧神工的画匠。”
谢斯年凝视着他,少年半仰着,清秀的脸庞和纤细的脖颈浸润在夕阳的光芒中,身后的风景都化作背景,唯有他的身影在画中凝聚了所有的光,吸引着欣赏这副无心巨作的观赏者。
“你喜欢什么画派?”李唐倏然侧首问。
谢斯年望着他没有移开目光:“作品不拘于流派,印象派的光影色彩细腻,野兽派直接而奔放,表现主义直视人心,超现实荒诞而真实……但要说最喜欢的,还是抽象派。”
李唐看着他,露出笑容说:“我以为你是极简主义的,用简单线条图形就能构筑一个世界,没有想到你有一颗想要砸碎现实的反叛心灵。”提到画画让他欢快许多,笑容和话语都多了,“我还是最喜欢印象派,就像是傍晚的一朵云里蕴藏着无穷的色彩,白色、金色、橙色、灰色、蓝色……画笔也描述不尽。自然是最好的老师,它能让红色与绿色协调在一幅画面里,把光影细致地揉进去。”
谢斯年轻轻莞尔:“我知道。”
李唐凝视着他的侧脸,金色的面具贴着线条优雅柔和的脸庞,一时看呆,当那双眼眸回望才回神:“抱歉,我话太多了。”
“不会。”谢斯年道,“该道歉的是我,身为你的丈夫,却没办法为你做什么,只能拜托斯斐去帮助你。”
李唐怔住,没有想到谢斯年会在意,安慰道:“你戴着面具的样子也很帅气。”
“戴着面具和不戴面具,我都无法出现在人前。”谢斯年淡淡的,不显忧郁,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愁闷。
李唐眨巴眼睛,退开一步看着他,即将黯淡下去的夕阳在他身后,青年长身玉立,一只修长的手握着精致的象牙黄梨木手杖,缝着金色图腾袖扣的袖口下露出干净而瘦削的手指,半张面孔俊美无匹,半张面孔在面具遮挡下诡谲而神秘。李唐心脏怦然一跳,仿佛看到光影在他身上跳跃,连那从柔软的发也是完美地调和着色调。
“你可以当我的模特吗?”少年眸中落下暖融融的光,迷离地倒映着他的身影,透出丝丝痴迷。
谢斯年俯视着少年,在李唐的注视下,任由红痕从面具下钻出来,沿着脸颊,爬到苍白的脖颈上。这一回,他没有闪避,清楚地看到少年眼中的吃惊、惶惑和好奇。
李唐仰着头,谢斯年的眼睛里折射着余晖红色的光,仿佛从地狱里钻出来的魔鬼,咧开了嘴优雅地向他笑:“如果是这样……你确定要我做你的模特吗?”
那是……什么?
馒头在脚边冲着谢斯年狂吠,宛如他是不祥的象征,李唐神色复杂,既想靠近,又畏怯地缩回了手。
诶呀,画风变太快好考验演技啊哈。
李唐忍住想掰住谢斯年脸瓜子仔细瞧的念头,小心翼翼地朝后迈了小步,谨慎地和他对视,喉咙干涩:“我、我们回去吧……”
谢斯年漆黑的眼睫眨动一下,面无表情地转过脸,过了一会回头时,脸上已经什么也没有,再无方才谈天的投契和温和,径自迈步走在他前面。
他刚才的退缩无异是对谢斯年的伤害,李唐也不想摆出害怕的表情,可何欢这颗小心脏这么脆弱,谢斯年毫不考虑他也会恐惧瞬间就变身了,好歹给他点时间铺垫一下情绪层层递进最后爆发然后释然啊喂!
遇上一个不按理出牌的,李唐只能和他互相伤害了。
刚到家,谢一本来还在高兴夫夫第一次带“孩子”出门,没想到两人气氛尴尬地回来了,登时快愁白了头。
第二天是周末,早上李唐又到画室去。陶连老先生偶尔进来看了看他的进度,并没有同他交流。
早上收工,陶连带了个二十出头的俊秀青年进来:“何欢,这是于星北,在省里q大上学。我下周要出趟门,你有什么事情就找你师兄帮忙。”
李唐站起来,看向于星北,眨了一下眼睛。
“何欢师弟,你好。”于星北露出友好的笑容。
李唐瑟缩一下,垂着脑袋嗫嚅:“师兄好。”
陶老知道他有社交障碍,和陌生人很难相熟,就算是他们两人到现在也才见过两面,话也没说上几句。但画画不需要语言,只需要画笔就能表达他们的想法,陶老看着他画画,便透过画与对方交流。他老人家不喜欢出门,偶尔出趟门,画室的事情也都是交代于星北处理,这次也不例外。
李唐下午再来,陶老已经不在。等画完了收拾东西,隔着隔间单薄的门板听到外面有人谈论他,不禁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