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的男声有点点沙哑,卫孟喜问他是不是感冒了,听说不是,她也不知道说啥了。这男人属于那种,平时在跟前也没多少存在感,但眼里有活,他一走,卫孟喜对家务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早起要去买菜,孩子都是文凤帮她叫起床穿衣吃早饭的,回来等着她的是一堆脏衣服和碗筷,还有被孩子搞得一团乱麻的屋子院子……好容易忙里抽空把家务干了,又要备菜炒菜卖饭,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睡午觉了,又是一堆没洗的锅碗瓢盆等着她。
下午就是上午和中午的再一次循环。
别看孩子才那么大一丢丢,但耐不住人数多啊,一个人吃饭有一只碗要洗,六个人吃饭可不只是六只碗那么简单,要好好清洗晒太阳消毒的筷子勺子,还有不好好吃饭弄脏的桌子、手帕、衣服、地面……制造的脏污也不是简单的数量相加。
再加上五个娃都还算低龄儿童,对大小便有时候不是控制得很好,拉了尿了的裤子袜子鞋子,总不能眼睁睁让孩子捂一天吧?换下来总不能放那儿发霉吧?
还有晚上睡觉的铺盖,这么大的孩子不小心尿床,你又不能打骂他(她),越是恐惧越是尿,搞不好还会留下心理阴影,只能慢慢鼓励……冬天的被褥有多难洗,多难晒干,只有干家务的女人才知道!
这里的煤嫂都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整天忙生计,确实没时间也没条件管孩子,家家户户都穿得脏兮兮,哪怕孩子尿炕了也就是翻个面继续睡。可卫孟喜自己受不了啊,她能忍受穷日子,就是受不了不讲卫生。
孩子衣服不勤洗勤换,怕天冷懒得烧热水就不洗头不洗澡,头上都生虱子了,从身边经过一股子尿骚味,在班级里能受欢迎?
尤其他们现在上的是矿子弟幼儿园,人家长藏龙卧虎,都是吃供应粮的,孩子在那样的环境下很容易产生自卑心理,哪个小朋友愿意跟一个脏兮兮满身臭味的人交朋友呢?
卫孟喜的原则是,不一定要穿多么漂亮多么新潮的服装,但必须干净。
现在井水还没结冰,但已经冰手了,洗一件孩子的脏衣服,手就冻得通红通红的,而这样的“脏衣服”她一天不知道要洗多少件。这样的手做饭的时候再切几个辣椒,那感觉酸爽极了,要是再过一个月,她不生冻疮都才怪。
卫孟喜想当个跟上辈子不一样的妈妈,可是一堆活计就在那儿摆着,只增不减。
虽然文凤也会帮忙,但黄大妈那边也等着她伺候呢,她既要带孩子又要干两家人的活,还得看书复习,她也不是超人啊。
卫孟喜真的耐不住了,再这么熬下去,她得被家务活逼疯。
“你啥时候回来?”
男人顿了顿,心里忽然有点期待,他其实一直知道她只是把他们当搭伙过日子的伙伴而已,他们没有自由恋爱,没有朝夕相处的感情。
“嗯?”卫孟喜半天等不到回答,有点不耐烦了。
男人咳了咳,“半年应该就能回去。”
卫孟喜心头哀嚎一声,还有半年啊,已经去两个月了,这不就是八个月吗?跟杨干事说的差不多。
挂掉电话,孩子们眉飞色舞的跟小伙伴们谈论着自行车和电话机,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只有卫孟喜,纠结该想个啥办法减轻家务负担。
她是个有计划的实干派,清楚知道现在生活中的几大主题是:洗洗刷刷的家务,来回买菜,以及孩子的教育。
孩子的教育固然重要,她一天忙到晚看不见孩子,但好在现在只是幼儿园,文凤教起来游刃有余,自己每天晚上都会检查他们作业,该教的该骂得该打的,一个也没落下。目前看来学得最好的是数数,都能数到一百开外了;十以内的阿拉伯数字都会写了,简单汉字也会写十几个了,这一点她倒是很欣慰。
来回买菜是不可避免的,这块大石头就别想着要搬开了。
目前能改进的就只有洗洗刷刷的家务,而这也是最费时,最容易让她烦躁的,卫孟喜决定——买台洗衣机!
这个决定是一瞬间做的,她一点儿也没犹豫。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年头的洗衣机电冰箱这类家电市场还是进口货的天下,国产的几乎还没进入龙国人的世界,得拿着专用的票券,再加外汇券才能有资格排队。
外汇券啊,这去哪儿弄呢?
卫孟喜说干就干,既然想好要解放双手,当晚她就顺路绕到杨干事家问了问,他和小张同志结婚的时候买了一台。
“小卫你想买洗衣机?那玩意儿可……咯,可真费电。”杨干事的爱人,就是张劲松的闺女,是个齐耳短发的漂亮女同志。
当然,因为两家男人来往密切,张雪梅也会主动跟她打招呼,还叫孩子们进屋,给他们拿糖吃。
卫孟喜进屋,专门参观了一把他们的洗衣机,是日本牌子东门子的,听说是张劲松上省城友谊商店买的嫁妆……当然,购买流程和手续也跟卫孟喜记忆中的差不多。
友谊商店倒是好进,问题是这外汇券,得有指标到出国服务部兑换才行,这些部门是卫孟喜现在的身份接触不到的。虽说张劲松说过有困难只管找他,但人情这东西越用越薄,不到万不得已卫孟喜都不想用。
当然,就算找他,也不一定能弄到,金水矿目前没有出国务工的指标,合法渠道根本不可能拿到外汇券。
张雪梅两口子太客气了,一会儿给他们拿瓜子,一会儿端糖果,等孩子们高高兴兴吃上,雪梅红着脸拉卫孟喜进卧室。
他们的房子本是个单间,但小年轻嘛,对“家”是很有规划的,居然找人隔出一个小小的卧室,里头有张铺着大红铺盖的床,还有一组贴着红喜字的三门柜。
卫孟喜本来是不好意思进小夫妻卧室的,但雪梅硬拉她进去,“小卫你来嘛,我有事请教你……咯!”
“咋,身体不舒服吗?”这嗝怎么有点那啥呢,但基本的礼貌卫孟喜还得维持。
“对不住,最近鸡蛋吃得多,让你见……咯!见笑了。”
卫孟喜没放心上,看她难为情的样子,心想莫非是不好当着孩子面开口的隐私?已婚妇女嘛,不就是夫妻生活和妇科问题。
“小卫你能不能……”张雪梅红着脸,欲言又止。
卫孟喜这急脾气,夫妻生活和妇科问题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有啥事你就直说,我也是过来人。”
脸不红心不跳,她忘了自己也没几次体验啊。
这么说,张雪梅就放松了,悄咪咪说:“我就是想问问你,咋样才能怀……怀上双胞……咯……胎。”
卫孟喜:“???”
但转瞬就明白,龙国人历来都觉着双胞胎是福气好的象征,后世还有人花钱去做双胞的试管婴儿呢。也有的人觉着一口气解决可以少受一次罪,但其中的风险和痛苦只有生过的人才知道。
更让她哭笑不得的是,张雪梅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偏方,为了生双胞胎居然已经一连吃了一个星期的双黄蛋啦!一天三顿,每顿一个双黄蛋!
难怪,打的嗝都是蛋白质过剩的味儿,卫孟喜真想问问她,上哪儿找来这么多双黄蛋?
少不了,憋着笑也得给她讲讲其中的凶险和危害,什么孕反尿频骨头疼全身浮肿,那都是次要的,最重要还是生命安全啊!妊娠期糖尿病高血压双胞胎输血症啥的,发生概率也非常高,“雪梅姐你想想,怀一胎能少受点罪,不是更好吗?”
如果是自己闺女,削尖了脑袋想生双胞胎,卫孟喜会打爆她们狗头。
张雪梅虽然在广播站工作过,但家里的女性长辈也不会她刚结婚就给她讲生孩子的风险,现在被卫孟喜这个病那个病吓得目瞪口呆。
她以前没学过生理卫生,仅有的常识也是婚后小两口摸索出来的,现在是真唬住了。“那咋整,我都吃这么久双黄蛋了,会不会已经……”
卫孟喜觉着,自己这一天天的,不被气死就要笑死,刚想说双黄蛋又不是灵丹妙药,吃一个礼拜就能把单胎变双胎,忽然小呦呦哒哒进来,指了指张雪梅肚子,“弟弟妹妹。”
张雪梅现在最喜欢小孩,顿时笑眯了眼,“真的?呦呦你说我怀的是弟弟和妹妹吗?”
结果小姑娘又摇头晃脑跑出去了。
卫孟喜自然不可能相信,她闺女就是个比一般同龄孩子聪明一丢丢的普通人而已,估计都不知道大人说啥,她觉着插话好玩,“雪梅姐别信,她说着玩儿的。”
她赶紧带孩子回家,写作业耗尽洪荒之力的根宝小朋友,率先睡着了,倒是小呦呦还活蹦乱跳精力爆表,“妈妈!”
“哎。”
“妈妈。”
“嗯,咋啦?”
“妈妈会,会有洗吉吉哒!”
卫孟喜第一次没听懂,还是卫红小翻译:“我妹说,妈妈你一定会拥有一台洗衣机哦。”
这个卫孟喜爱听,自行车是改善生活第一步,第二步是洗衣机。
小丫头被姐姐们牵着,细细软软的小羊角在头顶甩来甩去,快乐又得意。
卫孟喜把睡着的根宝搂怀里,怕冷风吹了他着凉,就用自己的棉袄替他挡着脸。
他吧唧吧唧嘴,不知道是说梦话还是已经醒了,在那儿自言自语,“如果我以后当妈妈,有儿子,我要给他买很多很多鸡蛋糕,吃不完的鸡蛋糕。”
卫孟喜“噗嗤”一乐,咋不聪明死你啊臭小子?
第35章
想好要买洗衣机,卫孟喜接下来几天上省城就特别留意,友谊商店也专门去过几次,东门子双杠的要七百块,比她所有家当还值钱。
自动洗衣机是六十年代才开始在发达国家流行起来的,不得不承认日本人制造的洗衣机确实很不错。
卫孟喜倒不是迷信进口,而是她实在没有别的选择。目前国产的倒是有,但是手摇式的,她买洗衣机的初衷就是节省时间成本和精力成本,她要有那时间,也不会舍得花这么多钱不是?
然而,她现在又回到了手里只剩八十块的时候,看来,赚钱才是第一要务,还是继续手洗几个月吧。
正想着,小呦呦哒哒哒跑进来,“妈妈,哥哥!”小手指着隔壁。
卫孟喜抬头一看,原来是墙那边张家那俩刚从老家接来的孩子。
张毅跟前头老婆生了两个儿子,大的八岁,估计是像前妻多些,已经有严老三家儿子那么高了,看起来长手长脚,大眼睛长眉毛,鼻子高挺,一看就是突破他爸基因天花板的长相。
小的今年六岁,跟建军同岁,但因为长期严重的营养不良,看起来细细弱弱,还蔫蔫的……但蔫是蔫,还有点莫名的熟悉。
她以为是老二像张毅,所以眼熟。
这兄弟俩自打出生就跟妈妈住在老家村子里,后来妈妈病死后由奶奶带大,前不久老太太写信来说是年纪大了带不动了,问张毅这俩儿子他还要不要,不要的话就过继给他大哥家,以后都甭想有人给他养老。
这当然是老太太无可奈何之下的气话,她跟后媳妇李秀珍处不来,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就一山难容二虎,才逼得李秀珍不得不来矿区投奔丈夫的。
对于前妻生的兄弟俩,李秀珍自然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养,又吵又闹,还上手打了好几架,可张毅估计是觉着自己年纪大了,以后再生儿子的概率极小,纠结两个多月还是接来了。
寒暑假不回去接,偏要拖到学上了半个学期,矿区的学校进不去,只能等春季学期开学一起上了,所以现在兄弟俩就跟小无业游民似的。
现在,正眼巴巴骑墙头上,看她们呢。
准确来说,是看她们锅里。今儿不用进城买菜,又是星期天,卫孟喜难得在家做个早饭。面是昨晚和好的,临时剁了大葱猪肉的馅儿,根花不喜欢吃姜末,她就捣出一点点姜汁调馅儿,做成一个个手巴掌大的馅儿饼。
此时,馅饼在油锅里“滋滋滋”的响,伴随着一阵阵诱人的香味儿,那馅饼已经煎成了金黄色,兄弟俩可不正在流口水嘛?
卫东几个现在还学会赖床了,醒了也不起,要在床上打仗闹半天,闻见香味战争立马结束,“妈妈咱们今天吃啥呢?”
他穿着套白色的线衣线裤,刚从被窝里钻出来,仿佛身上都冒着白气,一看见墙头上的不速之客,立马警觉起来,大声问:“你俩干啥呢?”
卫孟喜一愣,这孩子平时没这么凶啊,咋跟个护食的狼崽子似的。
莫非是怕他们过来吃馅饼?
可看样子这俩娃只是馋,并没有开口讨要。
“撒尿去,不许冲外头,自个儿刷牙洗脸,不许躲懒。”窝棚区离公共厕所远,家里备上一把尿壶,早晚孩子就不用出去吹冷风上厕所了。当然,像别人家那样直接尿在自家院里,她会揍人的。
转头对上兄弟俩滴溜溜的目光,卫孟喜笑着问他们名字,大的说他叫狗蛋,弟弟叫虎蛋,估计是根据属相起的。
卫孟喜心说,这俩娃倒是很能忍,都馋成那样了,愣是不开口讨要,狗蛋还帮虎蛋擦了把口水,让他别看了,下去吧,哥带他玩去。
卫孟喜自己也是当妈的,最看不得这个,虽然自家条件也不见得有多好,但面足够多,馅儿也不少,煎好后用盘子装了五个,让卫东送过去。
小呦呦这丫头,屁颠屁颠跟着四哥,打算也去看看这俩新来的小哥哥。
估计是惦记着锅里的饼,顶多一分钟他们就回来了,卫东一个劲嘟着嘴,“妈以后你就送四个。”
“为啥四个?人家正好有五个人,咱们最少也得送四个。”不然分不过来不是制造家庭矛盾嘛,饼子又不大,分也不好分。
“哼。”卫东咬了一大口金灿灿的饼子,嘴里哼哼着,“李阿姨上次蒸包子就不给我,只给二哥。”
小孩是憨熊憨熊的,但他能分清别人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别看平时李阿姨当着妈妈的面夸他长得快个子高啥的,可背地里好几次,李阿姨蒸包子只给二哥一个,摘桃子只给二哥一个,还悄悄告诉二哥自己一个人吃,别给其他人分……就连路上遇到他们也只跟二哥说话。
所以,记仇的他就觉着,自家的东西也不想给李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