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珍笑得咯咯的,“怎么样,妈妈对你好吧?”
张江犹豫一下,终于看见哥哥的眼色,像背书一样抑扬顿挫毫无感情的说:“好,非常好,妈妈对我和哥哥最好啦!”
卫孟喜差点喷笑出来,张江这臭小子,咋那么鬼灵精呢?为了少挨打挨骂,兄弟俩可是说好的,在继母面前永远只说她的好话,问啥都是妈妈最好,但遇到能帮他们解决问题的人,譬如卫阿姨侯奶奶,他们却会实话实说。
生存环境让孩子变得会随机应变,做一条合格的小变色龙。
不过,真正的变色龙却是李秀珍,以前那么讨厌这兄弟俩的,怎么忽然之间转性,还给他们买新衣服?说话的语气也变得特别温柔了呢?
要说她真想洗心革面想做个好妈妈,卫孟喜第一个不信,这种人永远只在乎自己,连亲闺女她都爱答不理随意打骂的人,期待她良心发现,那真是做梦!
不过,卫孟喜还是留了个心眼,万一她真在兄弟俩身上打什么歪主意,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虽然她自己家的日子都还过得坑坑巴巴呢,但狗蛋虎蛋真的跟上辈子不一样了。想着,这才发现天都黑了,而陆学神却还没回来。
他们学校大一都是理论课为主,放学很准时的,最迟七点就能到家。
卫孟喜有点担心,想去值班室给他挂个电话问问,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自从被狠狠地教训过一顿之后,卫东忽然懂事了很多,见她拿着手电筒要出门,忙追上来,“妈妈,我跟你去,我能保护你。”
卫孟喜知道,臭小子是在变相的认错,讨好她呢。
结果刚走到矿区后门,迎面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手里牵着小卫红,原来是回来顺道接孩子回家。
“妈妈!”
“爸爸!”
两个孩子热情的呼唤,两个大人相视而笑,陆广全悄悄捏了捏她的手,“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仇师傅。”
他对着身后高个子的老人介绍,“仇师傅,这是我爱人。”
卫孟喜张了张嘴,仇师傅却兀自大笑,“这叫啥,大水冲了龙王庙。”
陆广全疑惑,“你们之前认识?”
“你一直说你爱人怎么怎么着,原来就是这小女同志啊,你让我不要再去卖泥鳅小鱼儿,以为我跟你说的不愁卖是故意宽你的心,那现在买我东西的人就在这儿,你问问她,我瞎说没?”
卫孟喜一头雾水,对,这就是她一直买鱼买螺蛳和河虾的仇大爷,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那一身十分了得的浮水本事,以及长度惊人的臂长。
上次她差点被皮球砸中,还是他帮了一把。
陆广全一听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也笑了,顺便把他和仇大爷的关系说了。
准确来说,这位是仇大叔,不是仇大爷,人家生理年龄才四十五呢,比陆家老两口还年轻,只是因为常年在海子边风吹日晒,所以皮肤老化得快,但精神状态十分不错,步履矫健,声如洪钟。
原来,仇大叔的儿子以前也是煤矿工人,但不幸在一场意外中失去双腿,这使得原本在外地工作的仇大叔不得不回到老家照顾儿子,而陆广全就是当年那个冒着生命危险把他从地底下背出来的工人。
如果他只顾着自己逃命,不管工友的话,小仇师傅失去的就不仅是双腿,而是生命。所以,仇师傅一家一直很感激他,把他当救命恩人的。
陆广全不仅救了小仇的命,接下来这几年里还经常去看望他们,给他们送过钱,但仇大叔都拒绝了,他觉着自己靠小鱼小虾也能吃饱,但陆广全一直担心他说假话宽他的心,谁知道一直买仇大叔东西的,就是自己的妻子。
兜兜转转,“我仇家就是跟你两口子有缘啊。”
仇大叔哈哈大笑,十分乐观并健谈,要不是相信陆广全不会说假话,卫孟喜压根想象不到他家里还有个截肢的儿子。
这样的性格,也不知道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正想小声问问,忽然他长长的手臂一伸,直接将蹦蹦跳跳的卫东往怀里捞,粗声问:“要让我教的就是这小子吧?”
卫东压根就不怕,更不可能吓得大叫,他的关注点是:“爷爷你的手咋这么长呢?像长臂猿!我们在动物园见过的长臂猿,能捞月亮那种猴子!”
仇大叔都被他这脑回路都笑了,“说老子像猴子,是不是讨打?”
其实,他平时是很和气一人,这么说话是故意吓人。
“我不怕,放我下去,咱们打一架。”
“卫东,怎么跟爷爷说话的。”卫孟喜警告。
“本来就是,只许爷爷吓我,就不许我吓回去,你们大人就是双重标准,一点儿也不公平!”
最近他是真喜欢跟妈妈抬杠啊,卫孟喜也很没办法,打吧,都五岁的大孩子,有自尊心了,不打吧,又总是被他气。
“行,你是小孩,我蒙上眼睛,再让你一只手怎么样?五招之内你要是能打到我,甭管打哪儿,我就认输,要是打不到,你以后就得好好听你妈的话,不许抬杠。”
卫东大眼睛一转,“好。”
他就不信,他卫东在窝棚区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怎么可能打不到他?
回到院里,仇大叔果然拿块布蒙住自己眼睛,又把右手背到身后,晃了晃左手,“我不动腿,就只动这一只手。”
就连卫孟喜也不信,卫东这熊孩子力大无穷,能跑能跳,不小心撞铁门上都能把门撞出一个凹的人,仇大叔再厉害,在不动脚的前提下,真能躲过去?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天真了,才刚说一个“开始”,都没来得及反应呢,好像就是一瞬间的工夫,卫东“刷刷刷”乱打几拳,居然都没碰到仇大叔。
他就是身体柔软而灵活的晃了几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卫东涨红了脸,“为什么打不到你呢,爷爷?”
仇大叔摘下布条,“因为你不动脑子。”
以眼神示意,男子汉就说到做到,愿赌服输吧。
卫东这种刺头,本质就是慕强,谁要是能在他在意的地方压制住他,收服他,他就心服口服。“妈妈,对不起,我不该凶你,我错了。”
卫孟喜的心情很复杂,自己养了他这么久,好话歹话说了几十箩筐,威逼利诱的招数全使尽,他还是心服口不服,但外人只是几下子,就让他乖得兔子似的。
这种感觉很微妙,似乎就是,他已经过了全心全意依赖她,与妈妈共生的年纪,他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絮絮叨叨指责他的老妈子,而是能让他学习到东西的导师。
卫孟喜很失落,又有点欣慰,这种成长和叛逆,比上辈子来得早。
第58章
仇大叔在陆家待了很久,把卫东的骨头摸了个遍,最终得出一句武林高手的最高格评价——“骨骼清奇”。
一直到十点多才离开,卫孟喜和陆广全要送他,他不让,说从金水矿到他家的路,他以前走过无数次,闭着眼睛都不会错。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但卫孟喜却觉着,一定是痛到麻木才能看得开。
往回走的路上,陆广全也详细说了当年的事,本来那天只下去三个工人,他是下去送工具的,其他俩人看情况不对,叫了几声小仇师傅的名字,无人应答他们就上去了,但陆广全多了个心眼,在煤洞里找到被砸晕的他,还把他背了出去。
卫孟喜叹气,矿难时有发生,只是大小不一,有人丧命,有人幸免而已。现在频发的原因就是开采设备老旧,机械化自动化程度太低,很多工作都还离不了工人,要是哪天能最大程度的实现机械化,该多好啊?
而陆广全感兴趣的,也是这一块。
“你还没说,仇大叔以前是干啥工作的。”
“你猜猜看。”
卫孟喜想了想,“游泳的?”
“不是。”
“练武的?开武馆?”看样子像是练家子,下盘不是一般稳。
“也不是。”
卫孟喜没辙,她能想到的就这些,“你还是直接说吧,我没你聪明你又不是不知道。”
男人翘起嘴角,“篮球教练员。”
啥?这是卫孟喜完全没想到的!
不过仔细一想,大臂长还真像,那些打球厉害的nba球星,很多不都是臂长长吗?听说那是天然的优势。
卫孟喜想,身高高,臂长又长的话,大概是离篮筐也更近?
原来,仇大叔原本是新龙国建国后第一支男子篮球队的队长,还代表龙国征战过好几个建交国家,后来大革命时期所有体育娱乐活动荒废,被迫退役后就去了粤东省省队,在那里当个篮球教练。
要不是因为儿子出事,他现在估计还在那边呢。
卫孟喜唏嘘,难怪看着不像普通人,那年代能有条件学篮球的可不多,他几乎是自学,还能自学成才的,绝对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类型。
“你的意思是,想让卫东学打篮球?”卫孟喜想起来,上辈子的卫东好像还真是喜欢篮球的,因为没什么朋友,他一直独来独往,有时候经常是饭不吃,大中午的也要在篮球场上玩儿。
烈日当空照,晒得人头皮发疼,一个小少年,孤单的在球场上,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嗯,不一定要打篮球,先消耗一下他的精力,学点规矩。”
卫孟喜点点头,好吧,这就是一只哈士奇,在外头不给他遛够,回家他就得拆家,确实是个好办法。
“对了,我过两天准备回菜花沟迁户口。”卫孟喜最近要忙的事太多了,招人,考试,学习,哪一样都是不能假手于人的,不然她早回去了。
毕竟,她也怕夜长梦多,她这边把宅基地的事瞒得紧,几个孩子也严防死守,但不敢保证金水村其他人会不会说出去,外地人能随迁还能落户到当地村子,这简直是爆炸性消息。
有的人自己得不到不算,还要让他们也得不到。
“等下周一吧,我和你一起。”陆广全捏了捏她的手。
卫孟喜转念一想也对,陆家人的难缠也该他回去亲自体验一把,不然他还以为自己太主观,夸张了呢。
本来几个孩子他们不想带回去,但苏奶奶恰巧那一个星期都请假,交给谁都不放心,卫孟喜临时起意还是带他们一道吧。
孩子太多,又走不了多远,陆广全破天荒的搞了一次小特权,提前跟矿上借了车,又准备了一堆吃的喝的,哪怕每人一口水一口吃的,也要带满满一包,更何况还得防着路上谁拉了尿了,要有几件换洗衣物,零零散散居然装满了后备箱。
当然,要是别的家庭关系正常的一家子回老家,孝顺老人的,关爱小辈的,一个后备箱还不够带的,他们嘛,啥也不买,空手就行。
陆广全是没想到,卫孟喜是想到了但故意不提。
他们计划当天去当天回,最多在县城招待所住一晚,所以早早的天没亮就出发,中午十一点多就到菜花沟村口了。
那棵大榕树还是一年前的样子,就连村口坐着闲聊的妇女,也还是去年那几个,有名的又馋又懒的长舌妇。
远远的看见小汽车驶来,她们就在猜这是干啥来的,菜花沟至今为止还没出现过会开小汽车的人,更别说能买得起那玩意儿的,都猜是哪个领导下乡视察来了。
有跑得快的孩子,赶紧跑回村里叫陆村长,说是大领导来了。
而陆村长,也就是以前的生产队队长,自从包产到户后,这一年都在忙着搞自家的土地,他听说有人种药材挣大钱,也想跟着学,最近刚买了药材种子,想先在以前的自留地里试试,责任田却是一分不敢碰的——万一种砸了,那一年都得饿肚子。
他两口子刚从药材地里回来,坐屋檐下歇凉,听见孩子叫“六叔”,还说有大领导来视察,心头猛地就一跳,这几天家家户户忙着打谷子收玉米,大领导们忙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工夫哟,莫非是来看社员有没有用责任田胡乱作为的吗?
那不就是检查有没有人搞投机倒把嘛。
也不怪他惊弓之鸟,石兰省的信息太闭塞了,不知道所谓的包产到户不仅是把责任田分给各家,还连种植自由也给了大家,甭管你是种粮食还是经济作物,只要交公粮的时候能交出来就行。
他赶紧理了理衣服,让老婆拿稻草去药材地,把所有药材盖起来,动作一定要快。自己走了两步,又回房往脖子上戴一个假领子,外头套一件不知道是几手的汗津津的旧西装,抖擞精神,出门。
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对陆家人来说,陆老太和老头饿着肚子回到家,依然是冷锅冷灶,老二家的孩子还小,老大家的没日没夜给照顾了三个月,结果妯娌俩干了一架,王春梅就是再面的人,心也冷了,前两天刚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正是抢收粮食的时候,家家户户忙得脚不沾地,陆老大被爹娘赶着上老丈人家接王春梅,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壮劳力给叫回来,就是天大的矛盾也等庄稼收完再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