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帝好生想了想,决定海选驸马,命户部拟好花名册,交由常淑甄选。
说白了, 就是一过场, 选来选去, 驸马还不是落在慕轻尘头上。
此事惠翼是赞成的, 选驸马不是儿戏, 过程虽然繁琐, 耗时耗力,但好歹顾全了皇家的体面,还显得隆重。
常淑也无异议, 只是浑身不自在,身子好像病了,坐也不是, 站也不是。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无时无刻不咚咚响。
它的跳动,仿佛夺走了体内所有的力气, 四肢都变得软绵绵的。
脸也红得发烫。
第二日便生了天大的羞怯,不肯去见慕轻尘,再次给国子监告了假。
就连宫城里也哪都不去,把自己锁在寝殿,任着性子,谁来都不理。
初月姑姑瞧着,不知如何劝。
午后小憩,常淑的腰又开始泛疼,趴在榻上,紧闭着双眼。初月姑姑端了药来,待她喝完后没走,轻轻帮她把腰揉了揉。
常淑微微睁开眼,虚看着某处角落:姑姑。
初月不急不慢地应道:长公主有心事吧。
选驸马是喜事,常淑却一直闷闷不乐,心不在焉。她看着常淑长大,了解她的脾性,哪怕一丢丢的情绪,她亦能察觉。
本宫,后悔了。
是后悔选了驸马,还是后悔选了慕轻尘当驸马。
常淑眉梢垂下,失落的回答:后悔选了慕轻尘。
那是又喜欢别人了?初月姑姑追问道。
她边说边起身,掀开那一层又一层的帷幔,将它们一一分开,挂回幔钩。
清新的空气和清新的风,一下没了阻碍,飘散着飘散着,像一床被子,轻轻软软地盖上常淑的身子。
本宫,没有喜欢旁人。常淑说着,指腹抚摸起枕头边缘的忘忧花图绣。
那是太阳般的橙色,暖而不烈。花朵开得很大,共七瓣,全都向着外头,向下向内卷曲,占了枕头套子的小半面积。
初月姑姑回到原处:没有喜欢旁人?那何来后悔一说?
因为本宫担心
常淑忽然蔫下去,脸埋进忘忧花中,良久才一句:担心她不喜欢本宫。
初月姑姑欣慰她终还是说出了心事,拍拍她的背心,像在哄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忘记烦恼和吵闹,安心入睡:依奴婢看,慕轻尘是喜欢您的。
常淑倏尔抬头,复又把刚拔起的情绪摔回低谷:姑姑没见过慕轻尘,怎会知道她喜不喜欢?你不需要安慰本宫。
您可还记得那夜您同奴婢说的话?您说慕轻尘不好,因为她凶巴巴的。您还说慕轻尘好,因为处处让着您,忍着您。
初月姑姑歇了歇:一个本性乖戾的人,为何偏偏对您与旁人不同。
常淑心念一动,喃喃着:与旁人不同。
对呀,您可曾见过她对别的人忍着让着?
当然没有的,以她的脾气,没人敢骑到她头上撒野
常淑说到一半,停住了。
初月姑姑笑她当局者迷:那不就结了。喜欢一个人,便希望她开心,宁愿自己受委屈,也要迁就她,
忍让她
慕轻尘一想到常淑,心里就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咸尝了个遍,却还是硬着头皮来了国子监。
她打定主意了,从今日起要和常淑绝交,断绝往来。为此,还拟了一个口号,拒绝断袖,人人有责。
可惜天数茫茫不可逃,她今日没能见到常淑。
整个人突然就像打了霜的茄子直往下耷拉,脸上的每一处都写着难受想哭。
趁夫子讲课不留神之际,亦小白头偷偷砸给她一纸团,问她,何故魂不守舍?
慕轻尘用眼神告诉她,无碍,绝交计划未能顺利实施,我沮丧。
亦小白高抻起脖子,用口型回她:我信你个鬼!
明明里里外外都散发着失恋的酸臭味。
哎,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下了学,两日漫步在黄昏中,踩着金色的残光,一步步往家的方向挪。
路上,亦小白不停啧着舌头,觉得慕轻尘算是完了,平康坊的青楼逛了个遍,谁都没瞧上不说,一扭头又栽到常淑手里了。
没出息,太没出息了!
而更没出息的还在后头
想来常书是告假了,会不会因为昨天摔了一跤的缘故。她一直吵着腰疼。慕轻尘担心道。
亦小白看好戏一般,提醒她:不是你说要和她绝交嘛,张口闭口就提她。
我,我那是关爱同窗。
同窗那么多,没看你关爱关爱其他人呢?亦小白酸溜溜道。
还同窗呢,她和慕轻尘自幼一块长大,都没得到过慕轻尘半分关爱。
慕轻尘像是怕她戳破什么,偏开脸,随意地摆摆手,仿佛在说,算了,不提也罢。
她不愿提,亦小白自然不好继续下去,找了最近听到的轶闻聊了几句,便在太平坊门前作别。
慕轻尘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国公府,刚走到府门前,就见门房车轱辘似的跑来,跟她点头哈腰的,殷勤极了。
您可回来了,宫里头来了画师,等您许久。若再等不到,便是要走了。
宫廷画师?
慕轻尘眼皮一垂,盖住眼底的疑惑。
门房怕她真误了时辰,又撒开脚丫跑向厅堂,去禀告慕国公和嘉禾。
嘉禾最沉不住气,让侍婢再为画师斟杯茶水,请他稍等,她亲自去把慕轻尘找来。
前脚出门,后脚就在拐角与慕轻尘撞个正着。
她拉住慕轻尘的手:尘儿啊,下了学也不知早些回来,快跟娘走。
慕轻尘挣开她,眼含防备。
嘉禾知她不亲近自己,笑着解释说:穆宁长公主要选驸马了,花名册上共七十七名乌衣子弟,你也在列。人人都要画像,再呈给长公主过目,画师头一个就来了咱们府。
慕轻尘见鬼似的,转身即走。
嘉禾顾不了那么多,再次抓住她:尘儿听话,能够尚主,是你、是慕家的福气和荣耀。
慕轻尘有点炸毛:你行你尚啊。
嘉禾:
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就要敲暮鼓了,画师已把茶水喝饱了,冒昧地催了催。
慕国公爽快一笑,赶忙吩咐人到花园备好笔墨纸砚,请他先行一步,自己则踏着嘉禾走过的路,寻人去了。
没走两步,恰逢慕轻尘正和嘉禾拉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喝一声,威逼利诱的将慕轻尘拽去了后院。
慕轻尘不傻,临近花园,趁他俩不注意,薅了把花圃中的泥巴,胡乱抹在脸上。
以至于画师看到她的尊容后,一时有些膈应。
感叹这泥巴摸得太均匀了,除了眼睛和嘴,啥都看不见,像黑黢黢的昆仑奴。
更可怕的是,慕轻尘还龇着一口闪亮坚实的大白牙冲他笑,咧嘴的那一刻,衬得面上的泥土格外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