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赶了二十天的路,乔景整个人已经疲惫不堪。她稍作休息,一觉直接睡到了日落时分。醒来时天色已近全黑,她一时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宣州的家里。
她坐起来清醒了一会儿,抬手借着从窗棂透出的昏暗光线看到身上穿着的男装,不禁摇头笑了。
乔襄前几年外放出京,没有将家人带在身边,乔用之忙于政事,对家中后辈看管不严,她便总是扮成小厮和乔若溜出府一起玩儿。乔若为了逗趣儿,教了她不少男子行动的习惯,她有样学样,后来真能学得活灵活现,不露女态。
那时她还未发育,扮男子也容易些,如今她为了不露馅,便用绸布紧紧地在胸腹之间裹了几圈,遮掩曲线和细腰。至于容貌,她将鬓角剃了,再重画个英气些的眉毛,看着便如一个身量还未抽长,气质清秀的细弱少年。
她本与裴舜钦同岁,但因为身高不及男子,容貌看着也秀气,便将年龄报小了两岁,说自己今年才十六,以免旁人起疑。
“阿璟,你睡到现在,要不要吃饭?”
不提防听到裴舜钦的声音,乔景一惊,扭头看到门上倒映出的裴舜钦拎着食盒的影子,厌烦地皱了下眉头。
不知怎的,她现在一看到他就烦。
“多谢裴兄,可是我现在不饿。”她冷淡婉拒,没有去开门的意思。
“你怎么又叫我裴兄,我不是和你说过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吗?”裴舜钦恍如没听懂她的逐客之意,兀自站在门外热络劝道:“阿璟你还是吃点东西吧,这儿没有小厨房,你晚上要是饿了,就只能捱到明天早上。”
裴舜钦话说到这个地步,乔景只得拉开门。
裴舜钦自来熟一般跨进房间,不待乔景招呼就自觉摆好了饭菜,乔景见他摆了两幅碗筷,便问他道:“你还没吃晚饭么?”
裴舜钦笑道:“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我等你一起吃。”
乔景没接话,默默在桌边坐了下来。
饭菜是书院里的仆人做好送来的,尚是温热,乔景刚睡醒没什么胃口,加之裴舜钦又在旁边,夹了几筷子就彻底吃不下了。
“你怎么吃这么少?是不是这儿的饭菜不合胃口?”裴舜钦关心地问,不及乔景说话又自顾自接道:“这可没办法,出门在外比不得在家,我也嫌这饭不好吃,可是除了这饭再没别的吃的,吃着吃着倒也渐渐习惯了。”
裴舜钦话这么多的么?乔景在心里悄然想。
“裴兄院规抄完了吗?”她换了个话题。
裴舜钦不以为意地嗐了一声,回道:“我大概还有十天就下山了,抄什么院规。”
“下山?!”乔景始料未及。
“对啊,我不读书的。”裴舜钦大剌剌地回答,见她震惊万分,嘿嘿一笑解释道:“我是被家人逼着来这儿的,不然我干嘛放着宣州逍遥快活的日子不过,跑到深山老林里苦巴巴的读书?”
乔景听得想要冷笑。
她压下心头的不屑,zhui问道:“谁逼你了?”
“唉,此事不提也罢。”裴舜钦不欲多言,一挥筷子一言带过,只是说:“反正你就当我出门撞鬼好了。”
出门撞鬼?出门撞鬼??!
乔景忍不住,啪得一声将筷子重重放到桌上,裴舜钦疑惑看她一眼,关切问道:“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就是赶路累狠了。”乔景冷脸回答,一口气堵在喉头,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难受得过分。
“那我不打扰你了,你早些休息要紧。”裴舜钦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开始收拾碗筷。临走出门,他细心叮嘱乔景道:“你晚上记得把床榻后的窗给关了,山里凉得很,小心别冻病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乔景才不信临阵逃婚的人本性会忠厚热忱,她不阴不阳地讽刺道:“裴兄如此盛情,真叫小弟受宠若惊。”
“你第一次出远门,年纪又小,我和你前后脚上山,这样难得的缘分,当然得多照顾照顾你。”
裴舜钦爽朗笑答,看上去纯良无害。
乔璟家人在衢州从事绸缎生意,江南的绸缎庄,躺着都能日进斗金,这样一个富户的小公子出门读书,身上想必带了不少银两。裴舜钦估摸着他娘为了让他不胡来,不会给辛九山多少银子,如果他下山后手头上能多点银两,那岂不甚好?
乔景冷眼看着他做戏,客套一笑,又快又狠地关上了门。
裴舜钦讨了个没趣,站在门外甚是无语,只觉“乔璟”其人阴晴不定,软硬不吃,不是块好啃的骨头。
赶走了裴舜钦,乔景回到房里,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裴舜钦要走,那她要不要离开青崖书院?
实话实说,在见到裴舜钦的短短几个时辰里,她的心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裴舜钦调侃说出“出门见鬼”的那一刻,她就觉得自己因为他逃走而生出的恼怒和隐约的恨意,完全不值得。
她一想到自己为他魂牵梦绕,为他开心难过的时候他浑然不觉,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就觉得自己傻极了。
冷静回想,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一头栽进去,一心想要嫁给他。或许是因为无路可走,而他如同幻影似的站在前方,她便觉得他那方的归处是明亮坦荡的。
乔景想,也许她就不应该靠近裴舜钦。裴舜钦不是她想象中的如意郎君,这一点从他们对话第一句就已经变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