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蝉鸣不歇,屋内一室烛光昏黄静谧,乔景眼神幽微地看着纸条上刺眼醒目的三个墨字,半晌后眸光一沉,遽然起身走到桌前点燃了纸条。
跳跃的火光从她指间一闪而过,她将纸条扔进书桌上搁着的小香炉,眼见着那纸完全化为了灰烬,方重新盖上了炉盖。
博山炉疏孔中逸出的香味里夹杂上了点难闻的焦糊味,乔景浑不在意地重新坐回到桌前,拿起被她掰碎的素饼,沉默地将之送进了嘴里。
素饼有三块,乔景觉得噎,却始终没有端起就放在桌上的茶水,而是就一小块接着一小块地硬咽了下去。
她进宫前就知道自己或许会收到这个纸条,但没想过会真的收到这个纸条。
乔景艰难咽下最后一块素饼,伸手去拿茶杯,看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便用力握紧了杯身。
她定定看着自己握着茶杯的手,眼圈无声地一点一点泛起了红,良久,她轻轻一抿唇,冷静而从容地端起茶杯,低头浅浅啜了一口。
她想,她不能太胆小,也不能太自私,毕竟她不仅是她,她还是乔家人,还是大齐子民。
收到纸条的第二天,乔景以母亲生忌为由向陆婉请求去宫中的佛堂礼佛一日,乔景离开金梧宫的理由无可拒绝,陆婉颇近情理地答应了。
不过答应归答应,陆婉仍是以随侍之名派出了两位宫人,乔景原也不指望陆婉能让她在宫中自由活动,是以她从金梧宫谢恩出来,就直接带着两位宫人去了佛堂。
大齐尚佛,所以在内廷之外,宫墙之内修有座佛堂供宫中诸人参拜。金梧宫派人提前支会了佛堂今日有人来参拜,所以待乔景从金梧宫步行到佛堂门口时,佛堂已经派了人站在门口相迎。
“阿弥陀佛。”
乔景向僧人敛色一礼,僧人合什还礼,先将乔景引到佛堂礼拜,礼毕之后又将乔景引至小佛堂听高僧诵念。
乔景为母亲听经,两位宫人不好跟进去,就守在院前门前等着。乔景跟着那一路为她引路的僧人进到院中,待走到紧闭的门前,僧人一面为她推门,一面向她递来了个坚定温和的眼神。
乔景扫一眼远处,见陆婉派来的宫人正浑然不觉地守在院门口,便向那青年僧人感激地微微笑了笑。
乔景进入房中,青年僧人即便关上了房门守在门口,一个背影佝偻的老僧人盘腿坐在蒲团上背对着乔景一声声地敲着木鱼,乔景浅吸口气抑住心中的紧张,轻声试探向那老者问道:“守深师父?”
守深师父长眉长须,嘴里喃喃念着经,听得乔景在背后唤他,却是不停手上的木槌。
“文殊菩萨坐下供奉的香炉,向左拧三圈。”
守深师父说完这句话就又开始旁若无人地念经,乔景得了他的指引,道过一声“谢过师父”,即便闪身进入内堂,快步走到文殊菩萨的金像下依言向左拧了三圈香炉。
油灯拧到尽处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乔景身后存放经书的书架随之缓缓移开露出了条地道,守深师父仍在前面岿然不懂地念着华严经,乔景望着地道口轻握了下汗涔涔的双手,步入了地道。
地道里凉意沁人,乔景不禁打了个寒战。地道每隔十步点着灯,称不上多么昏暗,但前后无人,一条长道又看不到尽头,乔景听着自己落在青砖石上哒哒的脚步声,仍是心里止不住地发毛。
她悄然捏着裴舜钦送她的那只镀银铜簪,硬着头皮快步向地道另一头走,待终于看到扇紧闭着的光滑的紫铜门,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她从袖中口袋取出进宫前乔用之交给她的钥匙,插入紫铜门右手边墙上的锁眼,用力拧了一拧。
紫铜门缩进两面地道,光线骤然从上方射入,乔景眼睛已经适应了地道里烛光的亮度,这下甫得天光,一时间便有些睁不开眼。
她皱着眉头低头避光,踏着向上的石阶拾级而上,到最后几级抬头望向地面,陡然见一双枯萎衰老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吓得险些惊叫出声。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待看清那人躺在龙床之上,当即亦步亦趋上到地面跪行到榻前,低头颤声道:“陛下恕罪。”
“诏……”
外间祈福的经声隐隐传入空无一人的寝殿,榻上那人喉咙咯咯作响,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
乔景心领神会,忙跪着向床边靠近两步,轻而清晰的向齐帝背了遍进宫前乔用之教她背下的监国诏书。
齐帝仰躺在榻上,眼睛失神地盯着绣有龙纹的明黄帐顶,乔景背完垂首不语,正觉房中气氛压抑得她快要受不住,就听齐帝断断续续地说道:“手……手给……朕。”
齐帝这声音调模糊奇怪,乔景听着不明所以,待悄然瞥见齐帝在弓指颤颤巍巍地点着床板,反应过齐帝是有话要说,忙毕恭毕敬地将手送了过去。
齐帝的手枯痩得好似包着层皱皮的骨头,他艰难地在乔景手心比划,乔景在心中默认齐帝写的字,待齐帝停指后,将笔画拼成字,再三确认过自己没有拼错,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齐帝道:“陛下说的是,将由岑安岑大人辅佐四皇子打理朝政改为由陆皇后同岑大人共掌监国之权?”
齐帝听得她此话,浑浊的眸光遽然变得严厉,乔景感受到这将死之人身上做为一国之主的迫人气质,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
天家之事,哪里容得上她多嘴?
“臣女知罪。”她伏地而言。
“背。”
齐帝的声音仍是气短,但此时多了几分冷酷。
乔景一字一句依着齐帝方才改的地方又背了一遍诏书。
她这回背罢,齐帝面朝天喘着粗气怔愣半晌,极其费力地将手指指向了正对着床榻的一个书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