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哪有不靠谱的。”成柔顺口道。
“是啊,可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陶宣自己也觉矛盾。
成柔听着他的话,拂去茶沫的手一顿,似乎联想到了什么,慢慢道:“不如,今日回去换个太医试试?”
“换个太医?”
陶宣经她指点,原本惆怅的眼神逐渐凌厉起来,豁然大悟,“姐姐是说——”
这日的小皇帝陶宣在成柔长公主府并未来得及将困扰他多日的疑惑问出口,坐了没多久便急匆匆地上了马车,赶回了皇宫。
***
建承五年,九月初五
成熙长公主在灵泉山设下流殇曲水宴,秋高气爽,露天席地。前来赴宴的马车将山脚围地水泄不通,京中各世家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全都提起裙摆,由女使嬷嬷们搀着,一步一步踏上通往山寺的台阶。
白倾沅这日早早地便到了,她心里盘算着事情,脚下不自觉地往顾言观的小竹屋去。
自上回两人在沈家见过一面之后,她又跟着成熙上过两回灵泉寺,碰见过两次顾言观。
只是看样子太后还是很提防他,他的拘谨和疏远都很明显地表现出他的身边还有人在监视着。
她心里疑惑,既然召未雨已经将顾家旧事都推到陶灼身上了,那怎么还会担心顾言观会找她报复呢?她又在怀疑顾言观什么呢?
很不凑巧地,这日顾言观不在。
她站在屋前,一时不知自己该去哪里。
后头满是那些夫人小姐们高谈阔论的喧闹声,成熙忙着应付人,她最熟悉的成柔和召宜也都不在,她兴致缺缺,不大想过去。
正百无聊赖地打算去竹林里走走,她一转身,便见一张清冷的面庞自不远处的台阶上下来。
那是苏疑碎的夫人,李成画。
“见过县主。”
盛都别的不多,就是权势多,宴会也多,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白倾沅在这里几个月待下来,大大小小的宴会也参加了不少,与那些世家夫人小姐们该打照面的,也都尽数打过照面了,李成画也不例外。
相比起那些成日成日与她在宴会上碰头的活泼小姐们,李成画她倒是只见过一面,那便是先前沈家老太爷的寿宴上。
“苏夫人好啊。”白倾沅看着眼前这位冷美人,对她颇为客气与热络,“夫人这是刚从寺庙里过来吧?”
“是。”
李成画惜字如金,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多说,同谁都是一样。
白倾沅与她四目相对,只觉这人真是厉害,清清冷冷的,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夫人不过去吃酒吗?待会儿还会有唱戏的。”她特意指着后头道。
李成画看都不想看那边的热闹场面,只浅浅笑了下,“妾身方才已与长公主打过招呼,就不过去扰人兴致了。”
白倾沅下意识地点着头,也不知这话该怎么接,只能生硬寒暄道:“苏将军近来还好吧?”
“还好,多谢县主关心。”
“那……一道进去走走?”她眼神示意这片四季常青的竹林,李成画只稍抿了嘴,她便当做默认了。
苏疑碎是顾言观身边难得忠心耿耿的存在,这一点她知道,而李成画是苏疑碎的夫人,就算再冷傲,她也会尽力做到对人和和气气。
“苏将军近来应当很忙吧。”她跟李成画不熟,便只能从老大粗的苏疑碎下手,“听说太后打算命蒋峥嵘将军重整军队,到时,苏将军和覃将军应当都会被收入蒋家麾下吧?”
苏疑碎和覃质都是陶灼一手提拔上来的武将,在召未雨的眼里,他们从来都不是会听自己控制的莽夫,若放任兵力留在他们手中,恐后患无穷。
白倾沅瞥一眼李成画,见她依旧无动于衷,遂继续煽风点火道:“苏将军手下的兵力,我远在西郡便曾听说过,如若真要记在蒋家名下,实在是有些屈才了。”
可惜李成画是个油盐不进的,听了她这些话,也只是风平浪静道:“妾身从不参与他们朝堂之事,县主同妾身说这些,只是无用功罢了。”
“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敢参与,只不过这些都是平日饭桌上听太后娘娘和皇上提起的,我随便这么一听,又与你随便这么一说罢了。”白倾沅轻快地笑笑,“若不是今日碰到夫人,我都还想不起这茬呢。苏将军是个能臣,若是自立门户,未必不会比屈居人下来的好,蒋家虽然有太后娘娘撑腰,可是现在朝堂上逐渐开始掌权的,是皇帝不是吗?”
“良禽择木而栖,谁说重整后的军队,他就一定要姓蒋呢?”白倾沅拨开面前自由生长的两片竹叶,与李成画踏着草皮向林子更深的地方去,“我记得,苏夫人的娘家还有个弟弟吧?叫李慕瑜是吗?”
她笑笑,没叫李成画回答,自己便道:“春闱将近,不知李公子准备了这么久,准备的如何了?明年是个热闹的,据说德昌侯家,宣平侯家,姜太师家,还有巡防营章统领家的公子,皆要参与这一场科考。要我说,这些世家公子们也真是奇怪,明明不用靠科考,便能有旁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泼天富贵,却还是要风风火火去参一脚,美其名曰,是要证明自己?”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总算与李成画对视了一眼。
李成画也不是傻子,白倾沅话里的意思,她明白得透透的。
瞧瞧她方才说的那些人,什么德昌侯家的,宣平侯家的,姜太师家的,随便一个拎出来,都是自带身份,就算科考不中,将来也是能继承家业,富贵一生的,可她家的李慕瑜呢?
李慕瑜的功课她不是不清楚,就是半桶水的水平,金榜题名的概率小之又小,那他的退路呢?靠他们那不靠谱的爹吗?那他这辈子怕也就是废了。
可是靠苏疑碎吗?她的弟弟,真的需要靠苏疑碎来为他挣一个前程吗?
白倾沅见她这一副深思的模样,便知她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两人停下脚步,李成画终于主动开口道:“县主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因为苏将军不该被埋没。”白倾沅从容闲适道,“一匹能够在北郡草原上驰骋的野马,如何好长久地被人栓在马厩里?”
“苏夫人就当是为自己弟弟着想的同时,也顺便为他想想吧,苏将军也不容易。”
李成画冷箭般的眼神扫向白倾沅,“他的前程他自己都不珍惜,我又如何能够左右?”
“他真的是不珍惜吗?”白倾沅戳破假象,直言相对,“还是他只是为了保护你们在不断隐忍?”
指甲掐进柔嫩的掌心,李成画嘴唇泛白,渐失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