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依旧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坐在木凳上一笔一划起稿。
季柏岑崇拜地看着他哥行云流水的漂亮手势,也不敢出声打扰,自己悄悄回屋找乐子去了。
九年前季凝与姥爷双双撒手人寰,季家在军区大院的这座小楼便彻底空了下来。
季柏岑原本以为他哥回来以后会住到他们家,却没想到季玩暄一个人搬回了这个空荡荡的地方。
明明在国外生活了九年,带回来的却只有一个行李箱和一把大提琴,季柏岑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怎么也没看到半点儿生活气息。
他回到门边,扒拉着门框探出半只脑袋。
季玩暄挺直的背影很清瘦,季柏岑看了好久好久,方才揉了揉鼻子,小声叫他:“哥,今晚就和我回家吃饭吧。”
察觉到傻小子突然低落下来的情绪,季玩暄笔尖一顿,爽快点头:“成。”
季玩暄第一次走进姥爷家的院子,是在他六岁生日那天。
当时老爷子好像对大孙子的名字很不满意,阴阳怪气地说取得和逗着玩一样。
而当年的季玩暄也不知道是精是傻,还抬起头特别崇拜地看向姥爷,一脸的“您怎么知道”。
小东西站在大人面前,用童音一板一眼道:“姥爷,我小名就叫逗逗,逗着玩的逗。”
这一句话让蒋韵清笑了二十年,每次回忆起来都能花枝乱颤小半分钟。
“……现在都没人这么叫我啦。”
季玩暄有些不好意思,给旁边的小碗里夹了一筷子干煸小土豆。
可乐特有礼貌:“谢谢逗逗哥哥!”
蒋韵清又颤了起来。
季柏岑顺杆儿爬地也递过了自己的碗,表情十分谄媚:“逗……”
“吃你的鸡大腿吧小白鸽!”季玩暄强硬地把他的嘴堵上了。
季姥爷虽然又臭又硬.了一辈子,但在饭桌上却从来不拘着小辈逗乐,依他的话:“吃饭的时候都不热闹,下了饭桌还认识谁是谁吗?”
季元遵从家学,由着他们打闹没支声,一碗饭下肚又盛了一碗,回来拉开椅子时才开口:“你回来快半个月了吧,见姓杨的了吗?”
姓杨的特指杨又庭。
季玩暄六岁才见着亲舅舅,但那之前他就和杨叔叔玩得很好了。
“我发现你这人说话怎么那么欠呢?”
蒋韵清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可乐说:“别跟你爸学,没礼貌。”
季元不待见杨又庭,也没什么来由,就是单纯不喜欢,看不上,数十年如一日,不过他从来也不拘着季玩暄和他关系好。
但现在好歹是在季元的饭桌上吃饭,季玩暄忍着笑顺毛捋道:“还没呢,不得先和您好好聚过再说。”
其实是杨又庭这阵子实在抽不开身,打了好几个电话和他说抱歉。两人已经约好了见面的日子,就在季玩暄工作告一段落之后。
虽然嘴上说得亲疏分明,季元却明白他背地里的小九九,嗤笑一声又换来了蒋韵清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阴阳怪气什么呢?我看杨律师人就挺好,小时候带逗逗和他儿子出去玩,可温柔了。哪像你,一天凶巴巴的,看着就讨人嫌。”
季元面无表情地听训话,要是旁人看见肯定以为气氛马上完蛋,但这个冷酷中年人只是乖乖地等着妻子说完话,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又递过去一杯水让她润喉。
家里俩小孩见怪不怪,季玩暄捧着饭碗坐在他俩中间,心窝窝像盖了好几层鹅毛被,软和得让人止不住想打滚。
他真的很想家,想家里这些家人,连季元骂人的样子都翻来覆去想过无数次。
他这个舅舅,骨子里似乎没生出半点儿温柔基因。
从季玩暄到季可乐,甚至还有隔壁的路拆顾晨星,只要他想起来,叫谁都是连名带姓,似乎打心眼里记不住也不屑记小辈们的小名。
但高三那年,季元在校长办公室前叫他的那声“逗逗”,让季玩暄熨帖了很多很多年。
大人像逗狗一样,但也是家里最宝贝的那种小狗。
季元挑眉:“有没良心,你刚回家的时候我没叫过你?”
季玩暄礼貌地笑了回去:“如果您指的是那句‘哧,逗逗?’的话,那还真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