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 我在呢。”
柳柔柔刚想环顾四周, 寻找程阳的身影,下铺就传来了程阳熟悉的声音, 搭放在铺沿的手也被程阳温暖的力量握住, 顿时安抚了不少柳柔柔因为刚醒来,却没看到程阳身影而产生的惊慌和不踏实感。
程阳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或者去上厕所?”
柳柔柔摇摇头,趴在铺沿,好奇地往下看, “你在干嘛?”
好端端的不在上铺待着,却站在下面。
隔间里, 其他乘客们都睡了, 就睡在下铺的严志明没睡,手持着白子, 想着棋局, 全神贯注的,都没发现坐在他对面的程阳已经站起来,跟柳柔柔说着话。
“睡不着,跟严叔下着棋呢。”程阳帮着把柳柔柔鬓角边的碎发,拢到了她的耳边后面,又揉了把她的脸, 失声笑道:“看来, 你睡得挺香, 脸上都睡出印子来了。”
柳柔柔挂出半边身子, 黏糊地靠在程阳身上, 笑得甜蜜,“因为梦里有你呀……”
无论男女都爱听甜蜜话,程阳也不例外,眼底盛着笑意,略微粗粝的指腹,轻擦着柳柔柔的嘴唇,“都梦见我什么了?”
柳柔柔嘴唇微张,下意识就要把放在她唇边的程阳手指含在嘴里,余光看到对面卧铺陌生乘客睁着眼睛,侧卧着身体,偷偷摸摸地偷看着他们,柳柔柔克制住了心里的冲动,只把程阳的手指抓在手心,俩人默默地互相对看。
就这么,不说话,也不出声。
可却倍感温馨。
无数话语都深藏在彼此缠绵的眼神中。
过了良久,直到下铺的严志明想到下一步棋该怎么走了,拽着程阳的衣角,跟他分享心中的喜悦,才打断程阳跟柳柔柔的默默对视。
“柔柔醒了呀。”严志明笑着跟柳柔柔打招呼,“饿了没有?你婶出门给我准备了干粮,味道不错。”转身去打开行李袋。
柳柔柔谢了严志明的好意,“我现在不饿,等我想吃了,再向您要。”
“那行,我给你留着。”严志明是看着柳柔柔长大的,了解她的性情,两家又亲近得很,没必要客套来客套去的,说不要就是真的不要,严志明就没强塞,重新转向了棋盘。
刚解的棋局,因为程阳落了一子,又让他陷入了困顿中,严志明忍不住嘀咕起来,“这小子,有点意思,年纪看着不大,路数倒是老道,轻轻松松地就围堵住我所有的路。”
柳柔柔听了,无声地笑。
在前世,程阳最喜欢蹲在路口,看年岁大的老大爷下棋。
等他老了,小伙子成了老大爷,每天不来个几盘棋局,他就浑身不得劲。
长年累月的,他的棋艺能不高吗?
柳柔柔趴在程阳的耳边,说悄悄话,“好歹让个几局,让严叔叔有点成就感。老是输,小心人家不跟你玩了。”
程阳摩丨挲了下柳柔柔的脑袋,笑道:“让着呢,不让着,我就该无聊了。”
时间在寂静的隔间里,缓慢往前推移着。
对面卧铺的乘客,他的视线始终有意无意地落在他们身上。
目光里没有恶意。
只是次数多了,柳柔柔就皱眉了。
程阳递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转身,似是不经意的样子,跟这名乘客的眼神对视上,笑着跟他打招呼,“兄弟,我们说话,没打扰到你吧。”
这人拘束地连连摆摆手,“没,没打扰。”
话刚说完,他的脸变得红扑扑的,嘴角紧抿着,很是害羞又紧张。
程阳自然地从裤兜里掏出了五六颗金桔,递给了这人,“尝尝,老家带来的。”
在这年代,金桔是稀罕物。
乘客不好意思收。
程阳就道:“吃吧,自家种的。”率先吃了一个。
这人才跟着拿起金桔,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
如他此时的心情。
有了水果填了肚子,鼻尖又萦绕着金桔的清香,这人慢慢地不再拘束,主动打开了话茬,不保留地往外倒,“我叫杨志成,京市来的,家里是独子,我爸早些年病逝了,我妈是火柴厂的工人。现在,我接了我妈的班,在火柴厂上班。之前在上高中时候,找了个对象,但我妈不同意,我对象有点生气,后来她被分配到北边插队,没跟我说,直接就走了。不过,她是个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到了地方,就给我来信了,说了些她在那里的境况。我很喜欢她,这些年我一直在等着她回城,努力帮着她回城,怕她在乡下吃苦,我省吃俭用的给她寄钱,但早几天,她同学回家探亲,在路上碰见了,跟我说,我对象早就在乡下有了其他的相好,我不相信,就想亲自过去看个究竟。”
最后一句话,杨志成几乎是含在嘴里说的。
语调中,有委屈,有怨恨,也有迷茫。
拿起手边的军用壶,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把水当成了酒来喝,眼眶都变红了。
眼睛直视着程阳,杨志成艳羡地道:“你跟你对象的感情是真好,我跟我对象相处都没这么的好,总感觉缺了点什么。现在回想起来,我似乎明白了,我们是有感情,可这感情不够浓厚。也许,我妈说得话是对的,她会跟我处对象,就是看上我家的条件了,没有兄弟姐妹,负担也不大,不像她家,兄弟姐妹的一大堆,家里能给她的不多,只能靠她自己,靠她嫁给比她家好的男人,拉拔她出泥潭。”
颓废地仰躺在卧铺上,显得有气无力的。
感情的事情,外人都是不好插手的,尤其他们不过是恰巧同在一辆火车上的乘客。
杨志成不再说话,程阳他们也就不再搭声。
小小的隔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各自的呼吸声。
等到了下个靠站点,还没到杨志成的目的地,他就提前下车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去见她了,见了,彼此都尴尬。”
大大方方地朝程阳、柳柔柔挥挥手道别,没有初次搭话时候的拘束,下车离开的背影,也显得不再愁绪,带着股轻松的劲儿。
看样子,他这是想明白,彻底放下了。
在杨志成离开的隔天早上,程阳他们到了目的地,当地的医院派代表在火车站迎接他们。
彼此寒暄了几句,坐在军用卡车的车兜上,开往当地医院。
这里的医院跟京市的医院自然是不能比的,外墙都剥落了,露出了里面红色的墙砖,全体医院职工在医院门口敲锣打鼓的欢迎,热情地送上鲜艳的大红花,并帮着佩戴在他们的胸口上。
严志明带过好几次医疗队巡诊,熟络地领着团队跟医院上下的人握手、认识。
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大家都很疲倦,金院长安排管医院后勤的吕主任,带他们到医院的职工宿舍休息。
医疗队总共有15个人,医院安排了五间宿舍。
严志明单独住一个宿舍,剩下的四个宿舍,男医生占三个,女医生占一个。
这次,出来跟着巡诊的女医生,加上柳柔柔总共就3个,年纪都比柳柔柔大,最大的一位跟常秋雨是同辈,柳柔柔得喊人家丁姨,另一位比柳柔柔大七八岁,柳柔柔喊她郭姐,这两位都算是柳老太的学生,对柳柔柔很照顾。
严志明本来想把自己的宿舍让出来,给程阳、柳柔柔住的。
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拒绝了。
人是群居的,经常把自己独立出去,可不是好事,何况医疗队的医生大部分都是长辈,资历比他们高,搞特殊化也不能踩着他们的脑袋上踩,就算他们没有意见,时间长久了,心里总会嘀咕,不太舒服。
柳柔柔把下铺让给了丁姨和郭姐,双膝跪在上铺,把带来的行礼给仔细归置。
被褥,医院都是准备好的。
柳柔柔左右翻看了下,很干净,都是新的,没有被谁用过,就是有点味道。
抬头看外面太阳蛮好,柳柔柔抱着被子、枕头到院子里晒晒。
回来,又特地去了程阳的宿舍,把他的被子抱出来,晒在自己被子的旁边。
晒完回到宿舍,忙完了自己的事,柳柔柔主动帮着丁姨、郭姐,也晒了被子。
丁姨梦夸着柳柔柔,“有了对象就是不一样了,以前看你风风火火的,现在变得文静了不少。”
其实这不是有了对象的缘故,是柳柔柔在前世装了太久的温柔姑娘,习惯成自然,没办法风火起来了。
柳柔柔笑道:“我妈还嫌现在的我不够文静呢,整天咋咋呼呼的。”
“你哪里咋呼了?如果我家闺女长大了,能像你这么懂事乖巧,我做梦都能笑醒。”郭姐整理好行礼,坐在床沿上,又生气又无奈的模样,吐槽着自家的小闺女,“人小小的,没有桌子高,说话却是一套一套的,能把人给绕晕了,一天到晚都是为什么,问得我脑子都快大了,家里最安静的时候,就是她睡觉的时候,如果在她醒着,突然没听见她声了,肯定是猫在哪里作妖呢。早些天,我在厨房忙着烧饭,没空搭理她,等烧好了饭,没听见她的声音,就在房间里转着,去找她。打开房间门一看,气得我当场差点厥过去,把衣柜里的衣服、被子都给我倒腾出来,摊在床上、地上,她自己是钻进这些被子、衣服下面,拍着小手,乐呵呵地向我招呼,说:‘妈妈,我在我们家建了个小小的迷宫,可好玩了,你也快来玩呀!’”
郭姐捏着嗓子学她闺女说话。
等说完,郭姐冷冷地笑了声,“还来玩呢,我当下把她抓起来,按在膝盖上,狠狠打了她几下屁股。当时她没哭,只扁着嘴巴忍着,等她爸回来了,她扑进她爸的怀里,哭得那个惨,跟杀猪一样,声音大得楼上楼下的都能听见,闹得隔壁邻居都来敲门,以为我们两口子打架了,也把孩子爸心疼得不行,不问清楚原因,直接就埋怨我,说我是后妈,把孩子都给吓坏了。”
说着,郭姐看向丁姨、柳柔柔,“你们说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多的心眼呢?闹得我家那口子老是觉得我欺负了她,我都没处说理去。”
孩子都是自家的好。
自己可以吐槽自己的孩子,可如果别人吐槽了,孩子妈心里就该不舒服了。
尽管话是孩子妈自己说的,也是她先吐槽自家孩子的。
柳柔柔深谙这个道理,毕竟她在前世也是当过妈的,因而没有顺着郭姐的话,吐槽她家闺女,转而说起了她家闺女的好,“小孩子的世界跟大人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他们很纯真,把衣服、被子堆在一起,是真的当成了他们亲手建造起来的迷宫,没有往深层次去想,衣服丢在地上会被弄脏,被子清洗起来麻烦。而且,从这件事情里可以看出,你闺女对你很亲,很依赖,因为她邀请你进她亲手建造起来的迷宫了,如果你不是她的妈妈,她才不会这样的大方。”
语句微微停顿了下,柳柔柔举了自己的例子,“小时候,我在花坛里抓了一条很肥的蚯蚓,我大哥二哥看着想要,我都没给,只给了我妈。因为在我心里,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我要把最好的东西给她。但我妈这个人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种软软的虫子,可我当时不知道,把我妈给吓得立马蹿开了,我很伤心,知道妈妈不喜欢我送给她的礼物,就跑去找爸爸,跟爸爸哭诉去了……”
郭姐听了,一脸的若有所思。
随后,她露出了懊悔的表情,双手拍着大腿,道:“哎呀,照你这么说,我是误会我家闺女了?”
柳柔柔道:“闺女是当妈的小棉袄,都是不记仇的,过了这一阵,又会黏糊过来。”
“这的确是的。”郭姐嘴角上翘,神情里带着骄傲,“那天哭得这么厉害,等晚上睡觉了,照样滚进我怀里,让我哄她睡觉。”乐滋滋地说了会儿她家闺女乖的时候有多么的可人疼,郭姐突然问柳柔柔,“打算跟小程什么时候要孩子?根据我的经验,孩子越早要,越好。妈妈年轻,身体恢复得快,也有这个精力照顾孩子。”
这个话题,引起了旁边丁姨的兴趣。
她道:“你妈挺盼着你早点生的,跟我说过好几回了。小郭的话蛮对的,这生孩子的确是要趁早。”
柳柔柔含糊道:“……计划好了,等我们俩的工作稳定了,就考虑要孩子的事。”
“你们俩的工作还不简单?”丁姨热情地给他们安排,“你从小是跟着你奶奶学医的,这次又跟着我们出来巡诊,等回去了,安排到医院上班是理所当然的事。至于小程嘛,医术是不懂,可他人活络,这一路上都给我们安排得妥妥帖帖的,没让我们冷着饿着渴着,医院不仅需要医护人员,也需要管理,跟外界联络的,小程很适合在后勤,或者人事、工会、宣传科里工作。”
在外人看来,这次程阳、柳柔柔跟着巡诊,目的就是为了镀金,回去好安排到医院里上班的。
柳柔柔没有过多解释,解释也解释不清,只道:“到时候再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然后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询问丁姨、郭姐,“刚才坐车过来,我看到离医院大概几百米的地方有邮局,我妈在我离家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到了地方给她报个平安的,你们要到邮局寄信,或者要拍个电报回去吗?”
丁姨摆摆手,“出来之前,家里都安排好了,又是跟着自家单位组织的医疗队出来的,家里都放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