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芸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她自己信了几分。
一分吧?或许只有半分。
“骗子,”司牧眼睛依旧是笑的,缓慢收回目光,轻声嘟囔,“你撒谎。”
“我要是不干政,你便会把我困在皇宫中,”司牧想了想,“能理解,对付猛兽,哪怕没了尖锐的牙齿,也不可能把他放出去。”
“最好的做法,自然是要折断他的四肢,让他永远囚在你视线下的牢笼中,如此方能安心。”
他看着炭盆,看里面慢慢升起的火焰,“是吗,皇姐,我说的对不对?”
司芸垂眸笑,手指搭在椅子扶手上,“阿牧,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不是司牧这么想,而是前世她便是这么做的。
先用诚恳真诚的态度加上太君后的诱哄,让他交出兵权。后又觉得他依旧是个威胁,便让他慢慢虚弱,直至卧床不起。
司牧前世没能等来他嫡亲的姐姐为他挑选世上最好的女人,让他红火风光大嫁,只等来滔天火焰,将他连同大司一并吞噬。
“因为你本来就是这种人,”司牧用细棍将炭翻了翻,让火见着空气往上蹿,“我曾想相信你,觉得亲姐弟,怎至于如此。”
可相信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跟自己身体日益病弱最后被大火淹没相比,司牧更不能原谅大司亡在司芸手中。
司牧至今都觉得,亡国他有一份责任。他身为大司皇族,没能守护住自家的江山,没能庇佑住大司百姓,这是他的错。
他对不起母皇,对不起天下,对不起他的子民。
司芸闻言缓慢点头,“是啊,亲姐弟,怎至于如此。若是亲姐弟,你怎会拿兵围我。若是亲姐弟,你怎会在秋闱时做手脚。若是亲姐弟,你怎么会妄图动摇国本夺我江山?”
司芸看着司牧,“阿牧,你野心太大了,母皇当初将兵权交付给你时,说的是守护好这片疆土,你看看你都在干些什么。”
“翰林院改革,我没意见,新政推行时,我甚至没让吴思圆给你使绊子。可你过于得寸进尺,将手伸向了天下考生。”
“司牧,大司江山是大司女人拼死拼活打下来的,你一个男子,到底要做什么?”
司芸不是个没脾气的人,从兵围养心殿起,她就压着火气,到现在算是慢慢爆发出来,像是司牧面前的那盆炭,火焰上窜,吞噬新炭。
“古往今来,就没有比我更窝囊的皇上,母皇当初直接将皇位给你多好,何至于假惺惺的将位子传给我之后又让你参政涉政,要你用兵权制衡我。”
司芸站起来伸手指向外面,“你看看殿外那些人,她们是禁军吗?不是,她们是脚,一个个踩在我这个皇上的脸上!”
“我,堂堂大司的皇上,被自己亲弟弟拿兵捆在了养心殿。多滑稽,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司芸气极反笑,双手握紧椅子扶手慢慢坐回去,“何必这么麻烦,你直接杀了我公然篡位多好,何至于一点点的挖我身下这把椅子,让我如今日这般难堪。”
“皇姐竟是这么想我的?”司牧像是总算明白了,缓慢点头,“你也只会这么想我了。”
以司芸的心胸跟眼界,的确只能这么想他。
“那你要我如何想你?”司芸讥讽一笑,“你至今没动手,不过是想等个机会吧,等你有了孩子,等你生了女儿,再弄死我和桉桉,到时候整个大司的江山,便是你司牧的了。”
“你不敢公然篡位,是因为你是个男子,你若当了皇上,天下女人都不服。”
司芸靠在椅背上,“男权皇上,呵,母皇倒是真纵着你,竟让你生出这等妄图吞日般的野心。”
“我动翰林院,是能者上弱者退,为的是增强办事效率。我动秋闱,为的是新税,税制不改,富的是富商穷的是朝廷跟百姓。”
司牧皱眉看向司芸,“我哪一条,为的是我自己?”
“只因为我是男子身份,所以我做的每一件事,落在你们眼里都带有成分跟偏见。我动翰林,便是拉拢权臣。我动秋闱,便是把控新臣。”
司牧垂眸笑,“是啊,都怪我是个男子。可阿姐,我若是个女人,这皇位,会轮得到你吗?”
司牧看向司芸,脸上笑意风一般淡去,黝黑的凤眸静静地看着她,“我若是女人,你配坐在这里跟我说话吗?”
司芸有一条没说错,他若是当了皇上,天下女人不服。
“可我从未想过篡位当皇上,也没兴趣如你所说建立所谓的男子政权,她们服气与否,更不该因我的性别而决定。”
“阿姐,你我同为大司皇族,你看到的跟做的,都只是在维护司姓一族的女人地位,而我想要的是,是庇护我大司的子民。”
司牧坐在矮凳上,瘦瘦小小的一个,可在这光亮微弱的寝殿内,身后的影子被面前火势旺盛的炭盆无限拉长放大。
他声音轻缓,吐字却极为清晰:
“我身为大司皇族,受万民供养,担的自然是守护天下的责任。”
“所以我要我大司海晏河清万象升平,我要我的家,不会被敌军铁骑践踏。我要我大司的每一寸土地,都不被敌军的火焰吞并。”
“我要我大司,坚不可摧。有朝一日,在面对挑衅时,能顺势出兵扩大疆土。”
司牧手里原本微热的茶盏如今已经冰凉,他垂眸将茶浇在面前的炭盆中。
“滋啦”一声声响,往上蹿腾的火焰瞬间被茶水压下去,“这便是你我的不同之处。”
司芸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你?就你?就你一个男子?哈哈哈哈哈哈。”
她抬手擦了擦眼尾笑出来的眼泪,“司牧,你未免把自己的野心说得过于冠冕堂皇了些。”
“从大司建立以来,为大司征战的是大司女人,守护这片疆土的也是我大司女人,你们男子有统一的宿命,那便是嫁人生女。”
“他们不配走到女人前面,你也是。”
司牧微微拧眉。
他说的是家国责任,司芸执着的地方却永远是女男性别。
司芸看着那盘被水浇灭后冒着烟气的炭盆,声音淡漠,“但凡母皇没将兵符交给你,没有你在旁参政涉政,我何至于将目光放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