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设计</h1>
第8章设计
应天的天气与潭州别无二致, 阴云沉重的压在头顶, 冰冷的江风裹着雨水, 拍打在石板路上。沿江的冬日惯常的阴寒入骨, 久病之人尤其的难熬。窦朝峰已陷入昏迷, 窦向东的脸色比天上的云还要黑。比他足足小了十几岁, 自十六岁起便为他左膀右臂的弟弟, 终是被丧子之痛折磨到了尽头。
看着窦朝峰青灰干瘪的脸,窦向东不由想到了自己。人生七十古来稀,翻年六十八岁的他, 还有几年可以活?岁月之无情,在于无论怎样挣扎,都摆脱不了日渐衰老的身躯。几十年征战, 积累下来的病痛在这两年如同疾风骤雨般爆发。他的手已经孱弱到拿不起笔, 更遑论刀枪。这就是英雄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的垂暮。
肖金桃亡故多年,窦向东身边只有个封了贵妃的黄雪兰, 余者姬妾一概没有。心情沉重的他无法去后宫散心, 又只得回到了文德殿批复起了奏章。新收拢来的文臣定了许多崭新的规章制度, 窦向东不大适应。不过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他水匪出身, 想要装出天下正统,有些门面是必须要有的。可当他坐在站满太监宫女的文德殿中, 又觉得如此繁复的人和事,还不如他原先低矮的威风堂舒服。至少那里足够安静。
窦向东也有内阁, 但显然半路出家的朝廷很不完善, 他也不敢像陈朝皇帝那样放权给内阁。太.祖都是乾纲独断的,他知道。人前风光,就得人后受累。在太监的帮助下收拾完奏章,登时觉得膝盖以下酸痛难忍。
不过他好强了一辈子,越疼他反而越要走动。索性踱步到间壁的沙盘前,垂眸看尽天下名川大河。沙盘上插着各色标记,还有丝线圈出来的地盘。
陈朝的老皇帝死了,新皇的屁股还没坐热龙椅,就被伊德尔砍死了全家;伊德尔和赵猛皆是须发皆白,三个老头子瓜分了天下最富庶的土地。代表伊德尔的红线比年初又大了一圈,赵猛的绿线则缩小到几乎看不见,可见大势已去。
目光再一次移到红线处,听闻伊德尔几个儿子能征善战,最可怖的是其太子布日古德年富力强、威望甚高。反观自己,三个儿子没有谁能扶上墙。
窦向东死死盯着沙盘,他必须在活着的时候同时削弱姜戎与管平波的实力,才能保证窦元福能顺利继位,否则他所有的战果,都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可是要同时撼动两棵大树,谈何容易?
想到此处,窦向东后退两步,盘腿坐在了罗汉床上。慢慢的沉下心来思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三足鼎立之间,必有破绽!他条分缕析的回忆着最近汇拢的信息,在想到伊德尔长子绍布围攻江城与管平波盘桓潭州后,突然的睁开眼,露出了个令人恐怖的狰狞的笑。
震天的巨响带起巨大的火球,江城的城门终于轰然倒塌。城内乱成一团,退无可退的前土匪们在城中没头苍蝇似的窜。姜戎鸿雁军黑色的锁子甲带着刻骨的寒意,冲杀入城。历历刀光过处,飞溅起漫天血雾。城中哀嚎之声直冲九霄。
赵猛在王庭中抖如筛糠,江城是他最后的据点,他无处可逃。想为独子挣得一线生机,就必须直面铁蹄,故他也不能逃。可他再是土匪出身,对上茹毛饮血的蛮人,如何不惧?死,已是必然,但姜戎百般虐囚的手段,令他忍不住的胆寒。
杀声越来越近,赵猛顿时老泪纵横。他不明白,怎么就到了今日的地步!连窦向东派来的援军都几乎打到了全军覆没,这天下就真的要落入异族之手么!?他自称宋宗室后裔,时间长了,不免把自家当做了华夏正统。
不愿回忆史书上宋亡时的惨烈,可那些带着鲜血的文字翻来覆去的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赵猛呜呜的哭着,为自己千辛万苦的基业,也为千千万万的华夏子民。
大殿的门被粗暴的踹开,天光透过门洞照耀进来。马靴踩在凿花的地砖上,哒哒作响。赵猛狼狈的瘫坐在地,正好与为首的绍布对视。绍布的眼中满是杀意!江城赵猛!的确是够猛!从襄州打到江城,手下将兵死伤无数。他才知道,在中原的土地上,山匪比破败的朝廷要难对付的多。赵猛尚且如此,称帝的窦向东,又待如何?
绍布一步步走向赵猛,随侍在身边的太监发出凄厉的尖叫,晕死过去。最后的亲卫两股战战,在逃跑与投降间犹豫不决。就在此时,赵猛突然奇迹般的平静了。他不单停止了颤抖,还冲着绍布哈哈大笑:“棕毛的蛮子,你会打水战吗?”
绍布听不大懂汉话,鄂州话更是如天书。但什么时候都不缺汉奸,自有京中带出来的饱学之士战战兢兢的翻译。
绍布听完,没理会丧家之犬,淡淡的道:“算个人物,直接杀了吧。”
赵猛疯狂的大笑:“我与窦家老儿的水军天下无敌,你们过不得江!划江而治,你们赢不了的!你们死了在中原作威作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