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独自游离于人群之外,视线落在昭棠身上,仿佛和在场的每个人没什么不同。
昭棠却像是刹那间被不容抗拒的力量定住,隔着中间一段不长不短的晦暗无光,措手不及与他四目相对。
倏地,男人的唇角若有似无地勾了勾。
他本是生得英气冷漠的一张脸,这一勾唇,脸部线条瞬间柔和,立刻就流露出几分难能可贵的温柔。像极了神鬼故事里,妖精有意勾引书生时露出的魅惑人心,只一个眼神,就让人迷迷瞪瞪地想和他亲近。
昭棠恍神。
“小棠。”
直到姜姐轻扯她的衣袖,昭棠才回过神来,收回视线。
姜姐提醒:“记者邀你一起过去看甲骨文,他想采访你。”
昭棠转头看向记者,这人辩论输了,看起来却也服气。
昭棠很快婉拒:“让讲解人员陪同您过去吧,我只是个助理研究员,人菜瘾大,运气好才考进来。您可以预约采访我们的赵希声赵主任,他是真正的甲骨文专家。”
解说同事适时上来,带着两名记者去了下一个展厅。
人群陆陆续续跟了过去,展厅空旷下来。
昭棠和姜姐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男人还在原地,不知道被什么耽搁了。昭棠没有抬眼去看,但他就在他们离去的方向,随着距离拉近,她的余光里不可避免地闯入一道身影。
另一边,姜姐笑着说:“小棠,你为咱们单位争回了面子,馆里应该会给你奖励。”
昭棠:“奖金吗?”
姜姐想了下:“奖金怕是难,不过应该会给你发两箱水果。”
“我还挺喜欢吃水果的。”昭棠随口说,“那我想要一箱车厘子,一箱草莓。5j脆甜车厘子,丹东红颜大草莓。”
“……”姜姐残忍地提醒,“应该不会让你自己选。”
很快就擦身而过,昭棠目不斜视往前走,姜姐却忽然凑过来,在她耳边说:“小棠,那个大帅哥在看你,你们是不是认识?”
昭棠脚步不停,神情平静:“我脸盲,不记得了。”
“……”
第2章
昭棠回到办公室,赵希声抬头问她:“怎么样?”
昭棠停在门口,脑子里有刹那的空白。两秒后,她神色自若走进:“没什么事儿,都处理好了。”
赵希声点了下头,没有多问。
昭棠回到自己的位子,盯着面前的甲骨,思绪却怎么都收不回来。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视线交错,她就仿佛失了魂。从前那些带着盛夏蝉鸣的记忆,不受控制一般争先恐后地涌上脑海。
“路景越,你怎么长这么高啊?”
她还记得,高三那年,路景越身高就冲到了一米八几,她却才勉勉强强一米六。
每天和这人走在这里,就很容易陷入身高焦虑。
他是怎么说来着?
“我长高还不好啊?我长高了,你就不用努力了。”
“……”
什么叫她就不用努力了?他还能替她长高不成?
他还怂恿她跳起来摸树上的叶子,说什么:“让它感受到你的诚意,你就能长得跟它一样高了。”
“……”
她觉得他可能是将她当成了个智障。
后来,他考上了望城的大学。
盛夏的午后,两人走在树荫下,阳光从树叶缝隙里落下,热风迎面吹来,热烘烘的。
他忽然快走了几步,走到前面那棵树下,回头望着她:“你来摸摸这片树叶。”
少年身形挺拔,背光站着,灿烂的阳光在他的身上落下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他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他稍微弯起手臂,都不用踮脚,抬手就轻而易举碰到了树叶。
她想,那有什么难?
她朝他一路跑过去。
盛夏的树叶青绿,还带着夏日灼热的温度,她跳起来,指尖将将够到。
她开心地笑起来。
落地的时候却没有落到地上,被他伸臂抱进了怀里。
少年眉眼低垂,眼底有光浮动,神情却一本正经:“我让你跳起来摸树叶,你怎么趁机跳到了我怀里?”
“……”
回忆仿佛隔着一个时空,沾染了陈年的旧黄色,有种老电影一般的不真实感。
昭棠很快拉回自己的思绪,不再去想从前的事。
又忍不住想,自己回来多久了?
今天早上收到了工资,那应该是有一个月了。
不对,岁宜博物馆是月初发放当月工资,那可能还没有一个月。
虽然数学一向不是她的强项,但此刻竟像是退化到连二三十天的日子都算不清。昭棠有点吃惊,但并不想为难自己,立刻不再纠结到底几天的问题。
就当是一个月吧。
一个月,她就再见到了路景越。
她记得回来那天,有人对她说:“岁宜太大了,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上一面。”
她想,早已从她生命里退场的人,见不到也好。
也许,多年后他们之间可能会有一些天意弄人的缘分,像是在某个节日的夜晚,人潮涌动,他们各自混在人海里,一抬眼,灯火明灭,视线交错。
那时,两人擦身而过,假装谁也认不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