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巴巴。。。。。。”
一辆军用边三轮拖着长长的白烟,突、突、突朝红楼驶来,掀起一蓬尘灰。
那时旧仁和署的道路还没有铺柏油,地面是细小的石粒子,车轮儿驶过,灰蒙蒙的。
边三轮右边坐舱里,大步跨出一位浓眉大眼、熊腰虎背的解放军叔叔,那开车的战士向他行了一个军礼后,跨上座位,油门一哄,打了个急圈儿,一溜烟去了。
“爸爸!爸爸!”
小燕欢快地跑上前去,她爸爸抱起她,在她粉红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进大门去了。那胖姑娘也随之进去了。
阿明如释重负,吐了一口气儿。他用补丁加补丁的衣服擦擦手儿,羡慕地看了小燕一眼,又朝那胖姑娘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液,这时,他突然感到尿憋得急,或许幸亏那老鼠肉还有后来吃了些猪尾巴的功效,没有对着她们喳出来,否则,洋相1出尽,卤儿都滴光了。
可是,光天化日,人来人往,无处可以轻松,阿明又跑进红楼,在围墙角落里放得痛快淋漓。
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一泡尿难道会憋死三尺男吗?阿明爽快完了,又肉痛起刚才输的钱,悻悻地走回家中。
少先队员没当上,钱又输得精精光,端的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坐立不安,做了一会儿回家作业,便丢了课本,到了他爸爸的摊上。
也许是深秋之故,水果生意并不行俏,阿明坐了片刻,百无聊赖,便想回家。锡顺叫儿子看住摊儿,他要去对面清波卫生院里方便一下。
阿明看着洋铁盒里的钱,他的眼睛发绿了,可是他不敢动。阿爸是很精细的一个人,一分一角都记在帐上,要是给他晓得了,那是真正不得了了。
今天,大头鬼家的大门关着,窗门留出一条缝儿,门口清清爽爽,连修车的招牌儿也没放,屋里头像是没人。阿明踮起脚,将窗门稍稍拔开一些,朝里窥探。里面黑咕隆咚的,一点声息都没有。阿明又走到门边,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门开了些。
那时的人家,出门去了大都不上锁的,用竹椅子门后一靠,算是小心的。如果出门不远,门口凳椅煤炉什么的,一般不会收进屋里去的。
大头鬼的家门是用椅子靠着的,看来是出门做客去了。
大头、小头基本上不穿补过的衣裤,他家条件好,街上的人都知道的。
“他家八仙桌的抽斗里,难道就没有钱?”阿明的脑子里忽然闪出这一念头。
他的鼻头上顿时冒出热汗来。
此时的阿明利令智昏,他太想钱了——有了钱,明天就好去翻本,不但能翻本,我阿明一定还能赢回很多钱。这样,晚上蒙在被子里数钱,不亦乐乎,日本矮子那帮小赤佬背后也就不会再讥笑我是拖着鼻涕的穷鬼阿四了。
阿明这般忖定,像狸猫一般钻进门内。
那八仙桌是贴窗放的,只有三面抽屉。他迅速但又不乱地翻遍三个抽屉,只翻见二两半粮票,大失所望,也没奈何,只得将粮票往袋里一放,贼头狗脑钻出门外,右臂反着手,伸进门缝,拖动椅子,掩上了门。
当他坐在条凳上竭力控制自己的心跳时,锡顺方便回来了。
阿明有点做贼心虚,说了声“我回家了”,像丢了魂灵儿似的往家走。
早知道只有二两半粮票,阿明杀了头也不会冒着“偷窃”的罪名去干这傻事了,要是被捉住,去派出所坐班房,那灰卤儿都滴光了!他后悔不已,闷着头走着。
从大头鬼家到阿明的家,过两个屋面,一个小弄堂。那两个屋面,一个是鼻涕阿二家,另一个是高老头家,小弄堂里则住着三户人家。
“咣当——咣!”
阿明不注意撞上了鼻涕阿二的娘。她拎着的马桶晃了几晃,马桶盖儿掉在了地下,秽物飞溅了一些出来。
“狗腿子!走路不长眼吗?”鼻涕阿二的娘和莲子虽没破口过,但关系并不怎么好,她一边抹脸,一边恶狠狠地骂道。
阿明抓抓头皮,很是不好意思,愣怔了一会儿,拔腿跑回了家。
阿明的奶奶去年冬天死后,堂前的竹篱拆掉了,门后靠墙边摆了张小床,是他睡的。
月儿含羞地撩开薄纱,看见星星都沉睡在深邃的帷幔里,莞尔一笑,便又悄悄地掩上了脸。
一只似是大老鼠吱叫一声,钻进了阿明的床下。阿明拉亮电灯,拿起扫帚,一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就睡不着了。
他用扫帚往床下直掏,蓦地里,一股活臭倒笼的气味扑鼻而来,直熏得阿明浑头浑脑2。一只尺来长的黄鼠狼从他眼皮底下刺溜窜向后屋。
阿明连叹晦气,这一天来,什么倒霉的事儿他都遇上了。他把门打开一条缝儿,透透臭气儿。
夜已很深了。马路上没有半个人影,只有落叶被秋风扫着,翩翩起舞。
阿明熄了灯,没有马上关上门,那臭气还没散尽。
他辗转反侧,想这想那,想起鼻涕阿二娘骂他“狗腿子”,一股无名火儿便直冲脑海,两排钢牙咬得嘎吱嘎吱响。
士可杀,不可辱!
徐文长讲的侠客故事,阿明听得多了,中毒自然也深。他忽然之间,闪出了报复的念头。
他竖起耳朵,后屋除了阿爸隐约的呼噜声,一点声响也没有。
他穿好衣服,套上破球鞋,蹑手蹑脚跨出门,将门虚掩了,东张西望一番,在墙角边捡了几片碎瓦,三步两脚便到了鼻涕阿二的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