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天尽管是十七了,月亮还是圆圆的,就像少女伸出圆圆的脸蛋儿来,不高不低地露出在窗外的尖尖的水杉树梢头。
她或许久居琼宫寂寞透了,把明亮的目光投向坐在黄漆剥落的有着裂缝儿的课桌前的莘莘学子。调皮的风儿推了一把水杉,她羞涩而又迷离地闪烁着她的目光。这时的目光,更撩动学子们的情弦了,静静地不忍翻动桌子上的书本,也不把笔儿弄得叮当响,生怕惊走那迷人的目光似的。
这晩是上古代汉语课。这课儿就是咬文嚼字的课儿,黄金贵教授特别喜欢把一个字儿的祖宗十八代挖出来,让学生们知道汉字是如何演变的。
“小弟弟,你在看啥个书?”从读高中语文就坐在阿明旁边的方元轻轻地问。
“拍照相的书。”阿明把书儿往抽屉里塞了些进去,也轻轻地回答道。
方元把那本书儿拿了过去,有些惊讶:“《实用摄影技巧》,你看这种书作啥?”
阿明拿回书儿,塞进了杨梅送他的书包里:“明天去拍照片。”
“跟哪个去拍照片?游鳞斋?”
“不是的,是跟小、小弟兄们去拍。”
“到哪里去拍?”
“到钱塘江边儿里去拍。”
“哦,对了,明天八月十八,礼拜六,拍潮水。不过,拍照片太简单了,焦距、光圈一调,快门咔嚓一按就好了。”
“你是测绘局的,拍拍照片当然是煞煞宽的,我没拍过,不懂。”
“那也不用特为去买本书儿来学呀!你问我一声就好了。你胶卷有没有买好?”
“买好了,富士黑白胶卷。方元,听说装胶卷一不小心,跑光了就没用了,是不是?”
“照相机、胶卷是不是在中心店,落课1后我去教你。”
教室里静罗罗2的,玉女就坐在阿明的前头,他们叽叽咕咕地太不识相,已回过两次头来了,皱着眉儿鼓着腮儿撅着嘴儿,一副毛嗡众3阿明和方元的样子。
只是他俩的话语一下子刹不住,当她第三次回过头来,才刹住了话头。
阿明低着头儿假装没有看见她,其实早就眇见了。
倘若人们谈论到花,都会说这朵花儿那朵花儿如何如何之美丽,很少人会去说陪衬这些花儿的相差无几的叶儿的。所以,玉女大大的明亮的蕴含着智慧的眼睛和男人极想去吻的鲜润小巧的嘴儿就不去说它了,单单说这弯弯的如月儿的眉毛和长长的眼睫毛,实话实说,也足以叫阿明对她的好感有些年月了,只是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他没有流露出来罢了,而是藏在很深很深的连游鳞斋学友们都窥不见的心灵深处了。
她两条不粗不细恰到好处的眉毛没有纹过描过,又黑又光泽,像一根根粘放到白玉上去似的,纹理整洁而又清晰。尤其是眉间的参差的几根,她微笑或说话的当儿,微微地向上头向两边一动,极能挑逗起男人的爱欲来。
那略卷而上翘的睫毛同样是黑黑的且有光泽的,就像窗外的杉树那样在月光下一株株整齐地排列着。这自然妙成的睫毛,不同于假睫毛给人感觉是臭美,男人看了,都恨不得迎上脸儿去,在她美丽的睫毛上呵口爱气,留下他的气息,向其他伸着头颈想染指她的人表明她是属于他的。
除出这眉毛、睫毛,阿明坐在她后头,尽量把桌子往前推,课儿无聊时,便会细细地痴痴地欣赏起她的短秀发来,还会像小狗儿似的耸着鼻头嗅闻着从她秀发里飘散出来的清香。有时歪念头急了,他会发神经似的数起她洁洁白4嫩扑扑5的后颈上的细毛毛来——这一切都逃不过方元的眼睛,他会用手肘踫踫阿明的身子,然后从喉咙口发出轻交交6的像石头儿滚动的似笑非笑的嘿嘿声。
放学后,胡鸣和方元家住同一个方向的,也一起到了阿明的店里。
老实说,为了看潮看得高兴,更为了讨秀云喜欢,阿明特地去了建军家,借了照相机,并买了不贵也不便宜的胶卷。只是明天出去玩吃饭什么的要化销,袋儿里的二十来块钱显然是不够用的,他东想西想,在发了工资就补上的想法下,拿了20元团费以壮胆——他吃过在临平逛百货大楼的苦。虽然第一次将公款从那里放到这里,心里头忐忑不安,但总比不要面子向人借钱来得好些。
也是的,这么多年来,上级团组织没有人来查核团费过。没有人监管,暂时挪用一下,他觉得不会出啥个问题的。
在方元和胡鸣的再三追问下,阿明瞒不过去,只能如实说是和新打牢的套儿去看潮水。
方元:“小弟弟,现在你出去耍子儿要注意一下噢!”
阿明:“注意啥西?介大的人了,难道还会被潮水卷走?”
方元:“我不是说这个注意。你难道没看到,现在墙高头到处是布告,都是红勾勾、叉叉儿,现在社会在综合治理,在严打,公检法联合办公,从重从快从严,风头高头,不要摆进去。”
胡鸣:“是呀!昨天上午,我在中山北路上,又看到解放牌大卡车拉了不少枪毙鬼,五花大绑的,插着、挂着牌儿,好像站都站不牢了,是民警架着肋胳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