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一折,水袖起落」
「唱悲欢唱离合,无关我」
「扇开合,锣鼓响又默」
「戏中情戏外人,凭谁说」
「惯将喜怒哀乐都融入粉墨」
「陈词唱穿又如何,白骨青灰皆我」
「乱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
「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
不过寥寥几句歌词,就表明了台上的伶人作为社会的底层,在国家危难之时已是自身难保,却仍然不肯放下爱国卫国之念。
当伶人决意为国献身之时,已不在乎是否有人记得他、自己的付出是否值得。
闭着眼睛淡淡吟唱的叶未央,此时唱着这首歌,心里想到了很多东西。
他想起了《霸王别姬》中,程蝶衣从牢房走到法庭,手带镣铐,眼中含泪,柔柔的说:“如果青木还在,京戏早就传到日本国去了。”
想起了前世看过的史料中,一位不知名的伶人,不顾万千唾骂,给日本人唱尽了戏,只为接近大佐,将其毒杀。
当中华民族遭受苦难的时候,永远不会缺位卑不敢忘忧国的人。
哪怕他可能是一个身份低贱的戏子。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情字难落墨,她唱须以血来和」
「戏幕起,戏幕落,谁是客」
「啊……」
在叶未央的三米外,另外一束聚光灯亮起,穿着一身整齐戏服,脸上浓妆艳抹的廖颉水袖一甩,侧对着观众,做了一个交叉腿半蹲的姿态,一只手高举,另一只手掩在下巴,半面长袖遮住了半边脸,操着昆腔。
“浓情悔认真,回头皆幻景,对面是何人……”
这正是《桃花扇》中李香君的台词。
《桃花扇》本身就是一个讲述国破山河之下的国恨家仇故事,而《赤伶》的背景故事中,那位英勇就义的伶人,正是唱着《桃花扇》,与敌人在大火中同归于尽。
所以“她唱才须以血来和。”
叶未央再次接腔,语气比之前第一遍增加了更多的愤慨与决绝之色,纵声而唱。
「陈词唱穿又如何,白骨青灰皆我」
「乱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
「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
廖颉动作一转,不再是侧对着观众,而是朝向了舞台正面,一双水袖不断挥舞,在舞台上舞了起来。
身段娇柔,舞姿曼妙,明明戏服非常宽大,但是观众却从廖颉的舞蹈中感受到了娇柔之美,就如那金陵名妓李香君一般,动人心魄,又让人升起怜惜之情。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情字难落墨,她唱须以血来和」
「戏幕起,戏幕落,谁是客」
.....
「你方唱罢我登场」
「莫嘲风月戏,莫笑人荒唐」
「也曾问青黄也曾铿锵唱兴亡」
「道无情,道有情,怎思量」
「道无情,道有情,费思量」
第二段戏腔唱段一起,歌曲中伶人的形象瞬间丰满。
她是一个热爱戏曲,也精通技艺,爱戏,为戏曲痴狂的人,她理解观众的陶醉,然而她也明白和理解戏文所呈现的,是一个高度理想化的世界,故劝人“莫嘲风月戏,莫笑人荒唐。”
而第二句的“也曾问青黄也曾铿锵唱兴亡”,更是点明了,她虽然只是一个戏子,但是却也关注民生、也在台上歌颂兴亡英雄、批判前朝暴政。
她也同样希望百姓不要再过着青黄不接的苦日子、她反思朝代更迭的原因、并用戏文记录着那些百世流芳的壮举、唾弃卖国求荣的奸人,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这几句直接就把伶人从一个“戏痴”的形象拔高到了一个有自我意识、信仰追求的高度,有热爱,有包容,有情怀的大爱人物。
一个戏子的家国大义。
在山河破碎的时候,哪怕是一个戏子,也位卑未敢忘忧国!
最最让人惊艳的是,这首歌不仅仅只是着重于家国情仇的层面。
在后半段的歌唱中,这首歌从单纯的音乐,上升到了艺术的层面。
廖颉的吟唱中,反复的提到的“谁是客。”
这三个字,如同一句咒语一样,深深的印入了现场观众的心中。
在听戏时,坐在台下的观众,仿佛是戏园子的客人。
实际上呢?伶人唱完这一场、又唱下一场,每一场都是倾尽了心血去和。
人笑痴,人笑狂,说唱戏的不过是个入戏至深的戏疯子罢了。
然而戏曲中唱的悲欢、唱的离合俱与他无关,戏子才是这场戏的过客而已。
反倒是看戏的人,每每都会入戏太深。
而听歌,不外乎也是如此?
此时正在台上演出的叶未央和廖颉正在唱着悲欢,唱着离合。
但是实际上,入了这戏,入了这首歌里故事的人,却是在座的这些听客。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戏幕起,戏幕落,谁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