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擦肩而过之际,元母终于没忍住刺了他一句:“人都走了,还看呐?”
“没、没看了。”元灯回神,追在她身后,为她摁肩,“妈妈,你们最后都说了什么呀?能不能和我说说啊?”
元母不理他,矮身坐回贵妃榻上。
她接过佣人递过来的茗茶,却没喝,转手就将它搁在一旁,反倒是抱过一个流苏抱枕,眉眼耷着,沉默地把玩着挂在抱枕上边的穗子。
元母性子直,做决策也向来快速,多年来也因杀伐果断而闻名商场。元灯很少见她眉宇间挂着明显的愁思,在他印象里,妈妈似乎总是无所不能的。
“妈妈?”元灯小声叫她,有些不安。
元母抬起眼,视线移到元灯身上。片晌后,她语气淡淡地问道:“关于……这件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元灯的手指蜷了一下,仿佛捕捉到了虚无的勇气,他轻声道:“我,我想要一个好结局。”
元母盯着他,步步紧逼:“什么才是你定义的好结局?”
这目光过于锐利,元灯垂下眼,道:“不伤和气,不损体面,平衡考虑到各方意愿。”
意思很明显了。
元母长叹一声。
良久,屋内才响起她低而缓的声音:“小灯。从小我和你爸爸对你的要求就是健康快乐就好。所以,每次遇到关于你的决定,我们都会问过你的意思。不管是小时候,你要不要上这个兴趣班,想不想换个学校念书,想要哪个礼物,我们都依你。没别的……就是觉得,我们没什么时间陪你,其他东西能给你的,我们都尽力满足。”
“我知道。”元灯垂头。
“这次也是。”一双温柔的手覆在他头顶,微沉,“我们两家大人商量出三个办法,任你选。”
“一,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算了,我们两家的关系也照旧,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二,先订婚。如果你后来什么时候后悔了,还有转圜的余地。”
元灯一愣,心里闪过一个猜测,眼睛渐渐亮起来。
说到这,元母顿了顿,元灯忍不住追问第三个选项是什么。
元母叹了口气道:“结婚。”
竟是真的!
元灯按捺住雀跃的心情,迅速道:“我选三!”
室内落入一片寂静,窗外的蝉鸣显得分外响亮。有人说,蝉埋在厚土里一年又一年,直到遇到一个命定的盛夏,才会破开重重厚土,大声向世界宣告它的爱意。
他是那只蝉,想抓住这个夏天。
元灯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抱住元母,软声道:“妈妈,我是真的想选三。”
元母没应他,片刻后,道:“小灯你再想想吧。想清楚了,再来和我说。”
语毕,她起身上楼。元灯也随她站起来,目送她折身回房间,行至楼梯顶时,他见她抬手,似是在擦拭眼角。
元灯垂下眼,伸手碰了碰搁在一旁的茶盏,已经凉透了。
第3章 豆浆吻
金乌西沉,房间里也渐渐暗了下来。元灯抱着膝盖坐在飘窗上看着外边慢慢被黑暗吞噬。再过一会儿,路灯就会亮起来,撑亮小小的一块地方,连成一条向远处蜿蜒的灯带。
他讨厌天黑。
因为小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忙,没时间理他,他身量又矮,够不着电灯的开关。在保姆阿姨来之前,他总是既惊又惧地迎接每一个黄昏。
但有一天,他忽然觉得天黑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因为那天傍晚他碰见了雍极浦——俊秀的少年脸上还带着一点稚气,但是眉眼从容沉稳,伸手把他从泥泞的玫瑰花圃里拽出来,问他:“摔到哪儿了?”
他眼泪汪汪地指着擦破皮的膝盖,血液从破口处涌出,像一条小溪。
少年蹲低打量了一下他的伤口,眉毛慢慢皱了起来:“好像有点严重。”
然后少年低头用手帕轻柔地擦掉他身上的泥和血,又揩掉他脸上的泪。
“先跟我回家吧。”
路灯拉长了两人的身影,一大一小,慢慢往回走。
自那之后,他就成了雍家的常客。即便是后来父母意识到问题,给他聘请了保姆阿姨,他还是喜欢往哥哥家跑,一直到必须回家的时间才恋恋不舍地和哥哥道别。
后来,哥哥去了国外念书,花园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身影了。
元灯把投向窗外的视线收回来,起身伸展筋骨,顺便摁亮房间里的灯。明亮而柔和的光填满整个房间。乍又回到光明里,元灯转身从抽屉里抽出自己的日记本,翻开本子准备写日记。
纸张翻动,几片干枯暗淡的花瓣自书页中滑至桌面上。元灯一怔,伸手拾起那几片玫瑰花瓣。
花瓣被压得干扁,脉络细致精巧,边缘枯得像隔夜的蚊子血,而中央还残留了一小团艳色。每片花瓣边缘上,都写着一串数字。
2016.7.1
2017.7.3
2018.7.13
2019.7.10
2020.7.8
——是每年雍极浦飞去x国的日期。
每次在机场送别雍极浦后,他都会去花店买一支玫瑰养到枯。
年年如此。
其实,这些年他也收到过很多旁人赠他的玫瑰。但兜兜转转,他最喜欢的还是他自己选的这支玫瑰。
元灯吐出一口气,将玫瑰花瓣夹回日记本后,下定决心向父母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