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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廷不复,不乏遗老仍享着黄昏的余晖,怡郡王便是其中之一。他的福晋办寿宴,偌大的府邸上宾客如云,灯火通明下,有穿长袍马褂的,亦有西装革履的,交织成了一场新旧时代交融的梦幻般的迷梦。
老福晋爱听戏,今日戏班子就请了两个,台上咿咿呀呀不绝,好不热闹。
许明意鲜少参与这样的盛会,满目奢华里,人人都顶着笑,寒暄着,或高谈阔论,或大谈西洋时新事,有的许明意能听懂,有的他听不明白,他们之间仿佛隔了鸿沟天堑。许明意是跟着张靖遥来的,张靖遥颇有才名,是正儿八经的官身,认识他的人颇多。
许明意看着侃侃而谈的张靖遥,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
期间他们碰上张靖遥的好友,对方还是头一回见许明意,玩笑道:“弟妹和靖遥倒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此前靖遥还说什么无意成家,分明是缘分未至,瞧瞧,这缘分到了,不就巴巴成亲了?”
许明意愣了愣,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张靖遥,张靖遥在人前做足了面子,拍了拍许明意的手,微笑道:“岸之说笑了。”
一旁的人也笑道:“我平日读靖遥的文章,期间多缠绵悱恻,我们问他写给谁的,还不肯说,一直藏着。”
张靖遥道:“我家夫人面皮薄,诸位还是不要再开玩笑了。”
“哈哈,”那几人都笑了开去。
许明意恍了恍神,刹那间,好似他和张靖遥之间有多情深义重,鹣鲽情深,可走到无人处,张靖遥便拂落了许明意的手,神色冷淡,他心头一凉,顿时又清醒过来。
张靖遥淡声道:“这儿是在外头,人多眼杂,你老老实实的,别丢了张家的脸。”
许明意抿了抿嘴唇,低声道:“我明白。”
民国了,男女大防自是不比前朝,怡郡王府上仍是沿袭旧习,分了男宾女客,跟着府中的下人坐在一众女客里的许明意越发如坐针毡。许明意面容虽不显男相,可他个子高,一走来,便吸引了在座贵妇人的目光。那一道道好奇的目光都让许明意不知如何自处,愈发觉得难以喘息。
他本是不想来的,可张夫人这两日得了风寒,身子不爽利,不能失礼,便让张靖遥带着许明意一起来了。来前,张夫人还仔细地叮嘱许明意,少开口,少说话,若不知说什么,笑便是,不必去搭话应酬。
许明意此前也跟着张夫人参加过几场这样的宴席,毕竟他是张家的大少奶奶,若是一味闭门不出,只怕要受人非议,还道张家娶的这个大少奶奶,是不是上不了台面。可独自置身于这样的场合下还是头一遭,所幸他面生,认得他的人不多,倒也没什么人和他搭话。
今日请的是北平名声颇响的戏班子,胡琴小鼓奏得响,浓妆的伶人在台上唱着戏,不时引起叫好声。许明意不看戏,也不懂戏,他脑子里一根弦紧绷着,戏台上唱了什么,那是半点也不曾入耳,依稀只见几张勾了油彩的脸。
冷不丁的,一个名字入耳,他心头跳了跳,抬起头看向了戏台。
付邻春,付老板。
台上唱的是一出《天女散花》,天女甩着手中的软绸,步步生莲,自有一番端庄婉约,教人只可远观而生不出半点亵渎之意,好似当真是那天上天女来人间一会。许明意看着戏台上那道身影,心想,原来这就是付邻春——张靖遥念念不忘的人。
突然,许明意对上了台上人的目光,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睛,波光流转间,又带着几分戏中天女的慈悲。
台下喝彩声如雷。
许明意垂下眼睛,目光落在自己自己裙面的绣花上,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些喘不过气,再坐不住悄然离席而去。
郡王府的院子修得大,假山流水,花木扶疏,盛夏里蝉鸣蛙叫声更添雅趣。
许明意走了出来,教夜风一吹,整个人都似清醒了一般。他想起自己的落荒而逃,不由得苦笑,难怪素来不爱应酬的张靖遥听闻是来怡郡王府上就来了,即便身边要带上他。
他想,他逃什么呢?他逃得了吗?
许明意不愿再多想,这本就是一桩交易,局中人个个身不由己。
他在一个亭子里坐了好一会儿,思忖着许是该到了宴席将散的时候,便起身往回走了,没承想,朱红长廊下,竟瞧见了两道身影,当中一人熟悉至极。
正是张靖遥。
另一人妆还未卸,借着月光,许明意也看清了对方的模样,是付邻春。
他下意识地止住脚步,看着二人相对而立,好似在说着什么,只是隔得远,许明意听不清。
突然,有脚步声传来,他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时身旁伸出了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拽入了假山里。
几个郡王府中的下人说笑着走了过去。
许明意心跳如擂鼓,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跟他进来的人,背着光,他瞧不清模样,可却反射性地抬脚踢了出去。对方抽了口气,将他抵在石壁上,说:“原来脚大的女人,劲儿也挺大的。”
声音吊儿郎当
', ' ')('的,带了些笑意,有些耳熟。
旋即,许明意就想起了这人是谁了。
许明意本想开口让他将自己放开,可话到嘴边又顿住,只是用力地挣了挣,这人笑了声,他有一把金玉般的好嗓子,听在耳中如细羽搔人耳朵,他说:“刚刚瞧着还当是认错了人,没想到还真有这么巧。”
他话说完,攥着的手也松了松,道:“小哑巴,还记得我吗?”
“庙市里给你捡了绣花鞋的那个,”他还比划了一下,笑盈盈地说,“年娃娃。”
许明意不惯对方这熟稔的态度,有些无所适从,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假山石缝里太逼仄,对方个头高,挨近了,方觉察出对方不但劲儿大,裹在衣裳下的躯体也硬邦邦的,没来由的就觉得不自在。他小心地往外头挪了挪,男人似乎也发现了他的不自在,哼笑着跟着往外挪了挪,透着股子蔫坏的劲儿。
许明意被他这孟浪轻浮的姿态搅得有点儿恼,刚想瞪他,月光皎洁,照亮了对方那张勾了浓重油彩的脸,也映亮了那身戏服。
竟是方才台上《龙凤呈祥》的老生,只不过摘了长髯和冠帽,吊了眉,面上红油彩还未卸去。
许明意愣了下,他也看清了许明意的讶色,嘿然一笑,道:“眼睛瞪那么大作甚,瞧你这模样,是府上来贺寿的宾客?方才不是在台下见过我了?”
许明意确实见过,可他心思不在戏上,只匆匆瞥得两眼,能记住这人的扮相已是他记性好了。
他不说话,青年也不觉无趣,说:“别的不说,这出《龙凤呈祥》可是我的拿手戏,唱得不比付邻春那出《天女散花》差吧。”
付邻春。
许明意这才想起方才在长廊上见到的两道身影,他恍了下神,就听这男人道:“方才见你看得那么认真,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是在看付邻春和张——”他顿了下,好像在想什么,说,“张靖遥?”
许明意眼睫毛颤了下,抬起头看着那张看不清本来面貌的脸,他恍然,“原来你就是张靖遥从津门娶回来的妻子。”
许明意听他这口气,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恼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摆摆手,笑道:“别恼别恼。”
他看着许明意今夜特意雕琢过的面容,微微一笑,道:“你是知道张靖遥属意付邻春了?”
许明意脸色微白。
“啧,真可惜,”这人道,“你男人对付邻春可是痴心一片,不过,四九城里喜欢付邻春,乐意捧着他的海了去,你男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不过——”
他轻轻笑了下,道:“我听说他还想娶付邻春呢。”
“捧戏子不是新鲜事,想娶戏子的可是少见,书生多风流,你男人对付邻春倒还真是痴心不改,正经太太都娶了,还惦记着呢。”
许明意心中想,可不是,还想着呢。
可就如这人所言,捧戏子在这四九城里再寻常不过,甚至这还是风流韵事,只要他不是要将付邻春娶进门。
娶一个戏子了不得,娶一个男人,更是了不得。
人人都知道张靖遥是付邻春的戏迷,是他的笔杆子,为他写剧本,这等“痴心”落在他人眼中,是雅事,纨绔不捧戏子不好酒色叫什么纨绔?所以也没人将他对付邻春的真心当真,他循着正轨娶了太太,再捧戏子,他人也不过付之一笑。
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人知道,张靖遥已经痴到只好男人,对女人便不成的地步,心心念念的也都是付邻春。
提及这桩事,许明意面上浮现几分难堪,他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戏子,嘴唇抿得紧紧的,像被人逼入囹圄的小兽,好可怜。
男人眯了眯眼睛,笑了起来,转过话题,道:“哎,喜欢听戏吗?”
许明意面上没什么表情,摇了摇头,此前不喜欢,因着张靖遥和付邻春这事儿梗着,他更不可能喜欢。
他叹了口气,道:“真可惜啊。”
失落好像不过一瞬,那张脸又露出笑,很鲜活恣肆,道:“你是因着你男人和付邻春不喜欢戏?”
“我的戏可和他们不一样,”他微微俯下身,对许明意说,“来听我的戏吧。”
“你男人被付邻春迷了魂,你就不想知道戏有什么好的?”这话声音低低的,带着毫不遮掩的蛊惑,像在诱着他悄无声息走入荆棘遍布的花丛,他说,“不过听听戏,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年头不听戏才奇怪。”
“不要画地为牢将自己拘着,忒可怜了,外头的天,”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笑道,“大着呢。”
青年走时对许明意说:“闻,闻鹤来,我叫闻鹤来。”
“小哑巴,我等着你啊。”
外头的天,大着呢。
这话一直在许明意耳边萦绕,自小到大,从未有人这样和他说过话。那一瞬间,他仿佛窥见了一缕朗朗乾坤,有风拂过,吹动树梢叶子簌簌作响,送来不知名的花香。
许明意心不在焉地朝外走
', ' ')('去,转过拱门,人声便嘈杂了,已是宴将散时,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张靖遥站在几步开外的身影。他微微蹙着眉,正看着他,二人目光对上,许明意心头狠狠跳了跳,没来由的,竟然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去哪儿了?”张靖遥神色不悦,道,“让人去找你,她们说你早就离席了。”
许明意抿了抿嘴,小声道:“有些闷,就出去转了转。”
张靖遥拧着眉,道:“我不是交代过你,不要乱走?”
许明意垂下眼睛,“对不起。”
张靖遥看着他温顺怯懦的模样,心里梗了梗,本就烦躁的心愈发不快,他盯着许明意看了半晌,许明意耳垂肉薄,穿了耳洞,挂着碧绿的精巧翡翠坠子,衬得肤色极白。他手指动了动,有那么片刻,他竟想将那挂了耳坠的耳朵捻在指腹揉上一揉,可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他就猛地清醒过来——他疯了,他怎么会这样想?
定是喝了酒,又在邻春那儿碰了壁,才一时迷了心。
张靖遥道:“算了,回去吧。”
许明意低低的,“嗯。”
当夜二人滚到了一处,张靖遥心里携了怒,又饮过酒,下手就愈发没分寸。许明意被压在床沿,翘着白生生的臀,承受着身后男人的顶撞,他瘦弱,整个人都笼罩在张靖遥的阴影下。
张靖遥虽说是个读书人,可他生得高大,一身肌肉结实精壮,底下那东西本钱也足,弄起人来简直是一柄利刃。许明意咬着被褥不住发颤,涎水洇湿了被面,冷不丁的,吃着了一记狠的,嗓子里泄出一声哭喘,再忍不住求饶:“大少爷,求您……”
张靖遥心里发躁,闻言不为所动,掌心里那截腰细窄,颤动闪躲,发了汗,滑腻的皮肉贴着游动,反而勾得人攥得更紧。许明意虽不招人喜欢,可底下那畸形之处却缠人得要命,湿漉漉的,又贪吃,张靖遥出了一身汗。快意愈甚,张靖遥又有些抗拒这种蚀人心魄的快感,他想,他喜欢的是付邻春,和许明意——不过是权宜之计。
张靖遥冷声道:“闭嘴。”
许明意呜咽了声,抖着嘴唇咬住洇湿的被面,可实在受不住,今晚的张靖遥好凶,他进来时许明意全无准备。二人自成亲至今,自新婚那夜后,只要张靖遥的身体一压上来,被压制,剖开,掠夺的无力和痛如潮水般再度涌来,让许明意控制不住地惊惶哆嗦,闭上眼,便是张靖遥冷漠不耐的眼神。
毫无温存可言。
许明意恍恍惚惚地想起今夜在台上惊鸿一瞥的身影。
付邻春。
张靖遥心里真正喜欢的人。
的确是神仙人物,只那双眼睛已是漂亮至极,让人见之难忘,无怪张靖遥这么念念不忘。二人在长廊上时,即便是隔得远,许明意也能觉察出和付邻春在一起的张靖遥收敛起所有锋芒,又成了四九城里人人称道的张大少爷。
许明意不再哭求,偶尔泄出的几声呜咽反倒显得愈发可怜,张靖遥垂下眼睛,就看见了许明意腰上的掐痕,他下意识地稍稍松开手,许明意就如同觅得了一线生机似的,竟往上爬了爬,想逃离开他的桎梏。
张靖遥心中一恼,抬手一巴掌扇在了他的屁股上,白肉颤颤,也逼出了许明意的哀叫。
许家虽没落了,可到底算个少爷,许明生得忒瘦弱,也不知怎么养成了这个样子,偏偏那点肉都长在了臀上。平日罩在裙裳里还不觉得,脱了衣服,就是一具满是肉欲的畸形身体。
张靖遥掐着他的腿根将人拖了回去,复又侵入他时,淡淡道:“躲什么?”
“你本就是张家买回来留后的,”张靖遥说,“不挨操,你拿什么怀?”
张靖遥道:“半年了,许九娘,你到底能不能生?”
他俯下身,抬手按着许明意的肩膀,道:“还是说,你根本就怀不了胎,是你们许家串通了何大夫诓骗我们?”
许明意听着他话中的厌恶和恶意,不住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
张靖遥冷笑一声,道:“有没有,你自己知道。”
“别以为你能做一辈子的张家大少奶奶,”张靖遥说,“你能怀也好,怀不了也罢,正好让我爹娘死心,到时你就给我滚出张家。”
许明意打了个哆嗦。
张家当初花了五千大洋娶他进门,允诺一旦他生下子嗣,若是男婴,就再给许家一万大洋。要是他被张家赶出家门,他大抵是津门也回不去了,许家容不下他,更不会放过他。
许明意回过头,那双泛红的眼睛就这么望着张靖遥,眼里有惧,有茫然,湿透的头发黏着脸颊,他摇头,啜泣道:“我没有骗你……”
张靖遥恍了下神。
许明意落着泪,脑海中却又浮现张靖遥和付邻春站在长廊上的模样,不再遥远,是穿着长衫,衣冠楚楚的张靖遥和勾了油彩的“天女”,二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卑微乞怜,毫无半点尊严。
在那一刻,许明意心中竟滋生出了尖锐的恨。
盛夏天
', ' ')('热,树上的蝉鸣声不绝,聒噪得让人心烦意乱。茶馆里闹哄哄的,茶博士提着茶壶辗转在四方桌前吆喝着,有闲聊东家长李家短的,有聊报上哪个军阀又打了哪个军阀的,更多的是谈今日的戏。
今日太平茶楼里唱的是一出《战太平》,隆庆戏班闻鹤来闻老板唱的老生。
许明意坐在二楼角落里盯着前头的宽敞戏台,仍旧无法相信自己竟真的来听闻鹤来的戏了。难怪闻鹤来只告诉他一个名字,就笃定自己找得着他。闻鹤来在这四九城里以唱老生闻名,四九城梨园行传着这么一句话,道是梨园行新秀,旦角看付邻春,老生听闻鹤来。
他的座儿不临窗,其实也瞧不见什么,茶博士将他引上楼时,见他坐在那处,还有些诧异,可许明意戴着帷幕,瞧不清脸,摆明了是不想别人知道“她”,见状陪着笑笑,也没有多问。
许明意松了一口气。
台下不知何时已经开了场,京戏热闹,许明意看不见戏台上的场景,他也不曾听过《战太平》,只是听着一旁戏迷的议论,隐约猜出这是一出怎样的故事,闻鹤来又是何时登场的。
这人虽跳脱,可一把嗓子极好,清脆洗炼,即便未见着人,听了片刻,许明意也不觉沉浸入戏中。
戏中故事跌宕起伏,唱的是忠孝节义,有自尽守节,有家国大义。当戏中的花云身陷囹圄,悲怆高呼“我主呀,万岁!臣不能保全江山社稷了”,横剑自刎时,听戏的无不为之动容。许明意不知何时离了座儿,靠在窗边看着台上自刎的花云,闻鹤来将自己的影子藏得干干净净,好似上了台,他便不是自己,看着他慷慨赴死的那一刻,许明意的心都紧了紧。
一场戏结束,许明意如梦初醒,又回到了这嘈杂喧嚣的尘世里,不知怎的,他突然间好像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听戏了。
世道多艰,戏一开场,无论过得多苦,都能抛下重重包袱躲在戏台的人生里跟着哭,跟着笑,好像重新走了一遭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戏里的悲也好,痛也罢,到底是别人的,不加诸于自己身上,落过泪便罢,不至彻骨,反倒能一抒心中的沉郁。
即便是戏落幕了,借着这点余韵,走出去,无端心中就又生出一点勇气。
人,微如蝼蚁,偏又坚韧如石中藤蔓,从来都是如此。
他走下楼梯时,旁的听客还沉浸在戏中,茶博士佝着身迎上来,讨巧地叫太太,“一会儿闻老板还要给诸位谢座儿呢。”
许明意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抬腿便走了出去。
听过第一回戏,有第二回就也不足为奇了。
许明意和闻鹤来说上话,却是许明意听他第三折戏的时候了,他想离开,却听茶博士道:“太太,闻老板让小的给您传个话,闻老板说,您若是不急着走,且等一等他。”
许明意抿了抿嘴唇,耳边犹有戏迷们津津有味的赞叹,他看着那道门槛,盛夏里太阳毒,火辣辣的,里头人虽多,可有屋宇遮蔽,如同两个世界。
过了许久,他应道:“好。”
闻鹤来是过了半个小时才来的,许明意坐在茶楼的雅间里,听见声儿,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闻鹤来见了他,笑了下,他才卸过妆,鬓发间还有湿迹,青年飞扬的眉眼也展露无遗。
闻鹤来一边往里走,一边抱怨道:“妆太厚了,头套箍得头疼,折腾了好半天,又洗了下才来,不然一身臭汗能将你熏得昏过去。”
“天太热了。”
他喋喋不休,许明意在他熟稔密集的话里,紧绷的那根弦也稍稍松了。事实上,他坐在雅间时一直在想,他留下来做什么?闻鹤来让自己等他,又想和他说什么?可他无论说什么,都和自己五官。闻鹤来是一个戏子,而自己,不过是一个看戏的,他们之间如此才是最好的。
不——这样也不好,他现在是张家的大少奶奶,是人妇,没道理这样频频出门去听戏。
可不知为什么,许明意还是坐下了,耐心地等着闻鹤来的到来。
闻鹤来看了眼桌上的雪花酪,道:“冰都化了,怎么不吃?不合你的口味?”
雪花酪是他让人买的,许明意刚坐下,茶博士就送了进来,还有一篮水灵灵的果子,两碟点心。雪花酪添了牛乳,果子干,浇了酸梅汁,最是解暑。许明意犹豫了片刻,摇摇头,闻鹤来笑道:“姑娘不都是爱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吗?”
“那你爱吃什么,告诉我,我下回给你买。”
许明意闻言眼睫毛颤了下,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闻鹤来。闻鹤来已经坐在了一旁,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就往口中灌,他唱了半天戏,口干得不行。
过了许久,许明意抬手蘸了杯中的水,细长白皙的手指在桌上写道:“为什么?”
闻鹤来笑说:“你还识字儿呢,这字写得真不错,比我写得强。”
“为——什——么,”他重复了一遍,“什么为什么?”
他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许明意蹙了蹙眉,抬手又写,“你明白我问什么。”
', ' ')('闻鹤来为了看他写的字,伸长了头,二人一下子挨得就近了,许明意抬起头,就瞧见了闻鹤来高挺的鼻梁,嘴唇薄软得宜,是很英俊的一张脸。许是草草洗过,身上到底还带了几分汗味儿,可又夹杂着几分男人的压迫感,他后坐退开了几分,瞪着闻鹤来。
闻鹤来也反应过来,浑不在意地笑笑,又退了回去,说:“为什么叫你来听戏,还是为什么对你好?”
他道:“我是唱戏的,自然是想着别人来听我唱戏,你是来听我唱戏的,那就是我的衣食父母。”
“衣食父母都怠慢,那还想对谁好?”
许明意抿抿嘴唇,指上的水已经干了,又蘸了,在桌上写道:“油嘴滑舌。”
闻鹤来笑道:“我说的哪句不是真话?”
许明意:“闻老板不缺听客。”
“啧,谁不缺啊,唱戏的,当然是想听戏的人越多越好。”
许明意蘸的是杯底的水,眼见杯中水无多,所幸又想提壶倒茶,却被闻鹤来拦住了,道:“成了,你拿那手在桌上磨得不疼?回头我给你备上笔墨再写。”
许明意望着他,闻鹤来拿出帕子,想给他擦手,动作又顿了顿,将帕子递给了他,道:“擦擦手。”
闻鹤来说:“我有个师姐,刚出科没多久就嫁给人家做妾了,终日守在后宅。”
“她嫁人之后我和她见过两面,没多久她就郁郁而终了,”闻鹤来道,“我见了你就想起她,邀请你来听我唱戏是我唐突,我就是……有点儿不忍心。”
不忍心。
许明意恍了恍神,他知道闻鹤来没有说实话,可他走到今日,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不忍心三个字。
人人倾轧逼迫他,从未有人问过他想不想,好似在他们眼中,他多生了一个东西,就不足以为人,可他却是实实在在的人。无论闻鹤来这话是真是假,在这一刻,许明意悲哀地发现,他竟因着这不知真假的三个字,失了神。
自那日起,茶楼雅间的桌上就备下了纸笔。
不过许明意用得并不多,他出来也不易,总要寻些由头才能光明正大地走出张府,所幸张靖遥无暇理会他,张家二老对他管束不多。许明意抄了些经书,说他是去上香,张夫人便也由了他去,毕竟他们都早盼着他能早日怀孕。
谁也没想到,素来温顺懦弱的许明意竟会去茶楼听戏,和一个戏子对坐闲谈。
许明意在闻鹤来面前是个哑巴,好在他本也话不多。和闻鹤来待在一起的时候多了,许明意好像觉得自己又变成了许明意,不再是四九城里的张家大少奶奶许氏九娘,竟也能得片刻的放松。
这一日,闻鹤来没有排戏,二人就一道坐马车出的四九城,去了城郊的一座古刹。
车夫是闻鹤来的人。
二人下了马车,沿着狭窄的石径慢慢朝山上走去,山不高,树林蓊郁,鸟鸣声不绝,在这盛夏里辟开了一方幽静天地。闻鹤来道:“小心脚下。”
许明意点了点头,闻鹤来手中拿着他的帷幕,给他扇了扇风,道:“你别看玉泉寺荒了,其实还挺灵的。刚来四九城的时候,我就跟着一群流民到了这附近,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寺里。”
“我饿昏头了,那时我就想,”闻鹤来想起年少时的光景,忍不住笑了一下,道,“要是能让我以后吃饱饭,我干什么都去。”
许明意微微睁大眼睛,看着闻鹤来,没想到他还会有这样凄惨的时候——也是,唱戏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这是个苦行当,但凡有出路,鲜有人会投身去唱戏。
闻鹤来猜到了他的意思,笑道:“庙里的老和尚给我喂了两碗稀粥,一个粗面窝窝头,我才活过来。”
“后来进了四九城,学了唱戏,出科之后就真没挨过饿了。”
“你说灵不灵?”
许明意想了想,点头,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你那时那么小,怎么会来四九城?”
闻鹤来道:“我娘死了,我爹要续弦,我不高兴就跑了,结果碰上拍花子兜兜转转就到了四九城。”
许明意愣了下,“对不起。”
闻鹤来笑了起来,道:“这算什么,我当我老子也死了。”
许明意:“不回去吗?”
“回去?”闻鹤来说,“不回去,回去干什么,脏眼睛,”他眨了眨眼睛,有些俏皮,却透着股子顽劣的恶意,“我等他求我给他摔盆呢。”
许明意哑然。
闻鹤来这是——咒他爹死呢。
在这个世道里,孝道大于天,纲常伦理如高山,许明意从未见过这样胆大妄为的人。闻鹤来身上自有一种肆意飞扬的劲儿,好像这世间没什么能困住他,重逾千钧的伦理纲常不过轻飘飘一张纸,他不喜欢,撕了就是。
旋即许明意又想,闻鹤来若是不大胆,他不过一个戏子,怎么敢和自己私会。
——私会。
这两个字一浮现,许明意顿时有些心惊肉跳,脚下都踉跄了一下,闻鹤来反应快,伸手握住
', ' ')('了他的手臂,“当心。”
许明意颤了颤,闻鹤来掌心宽厚,又烫,隔着衣裳也烫得他哆嗦了一下,望着闻鹤来。闻鹤来也垂了眼睛,四目相对,二人爬了小小一段山路,可天热,都出了汗,面色也微微泛红。闻鹤来看着许明意的那双眼睛,他经年唱戏,看人忍不住先看眼,许明意瞳仁浅,剔透如琉璃,眼型好,有点儿猫眼的意思,可长在这个人脸上,却乖顺得很。许明意惊惶无措地看着人时如同受惊的小兽,让人忍不住想拨一拨,掐一掐。
闻鹤来都恍了下神。
树梢传来几声鸟叫,许明意猛地回过神,用力抽回了手,他抽得急,太急了,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不管不顾提着裙摆就往上走去。闻鹤来也回过神,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心定了定,快走了几步,道:“小哑巴你慢些,别踩了裙子摔着。”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最后一级石阶,许明意偏头看向闻鹤来,闻鹤来也看着他,二人对视的一瞬间,不知怎的,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闻鹤来:“到了。”
“累不累?”
许明意摇头。
闻鹤来:“小哑巴,你怎么像只兔子?跑忒快。”
许明意闻言抿了下嘴唇,他本来就不是姑娘,在这山上,只有他和闻鹤来,一时忘形,全然忘了许家的耳提面命。
突然,他听闻鹤来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小哑巴,你叫什么?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小哑巴小哑巴吧。”
许明意听着这三个字——亲昵得过分了,闻鹤来嗓子好,叫出来好像调情。最要紧的是,许明意想,他也不是哑巴。
他骗了闻鹤来,而且不止这一桩。
许明意走了神,闻鹤来略一思索,还当是他有所犹豫,不愿意告诉自己。他看着许明意,眼里闪过一丝失落,面上却笑道:“嗐,走吧,先进去吧,去讨口水喝。”
他才走一步,突然袖口一紧,低下头,却见几根细瘦白皙的手指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
是许明意。
他面色胀得微微发红,不自在,又强作镇定,闻鹤来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这实在是很年轻的一张脸,有没有满二十,没吧,虽然才成亲,许是因着是个哑巴,成亲才晚。
许明意转头看了看,想寻纸笔,可这山上荒寺哪有纸笔。
蓦的,一只摊开的手伸在他眼前,五指修长,骨节分明,一看就是一只极有力量的手。
许明意呆了呆,耳朵更红,手指蜷了又蜷,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抵在闻鹤来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了下去。
“许——明——意,”闻鹤来依着他写的字缓缓念了出来。
“光明璀璨,照临四方,”闻鹤来说,“快意一生。”
“小哑巴,你这名字不错。”
许明意尚且沉浸在指尖皮肤相触的余韵当中,乍听这话,怔愣了下,他这二十年里活得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受尽白眼嫌恶,谈什么照临四方快意一生。
仔细算来,这大半年里,已经许久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了。许氏,许九娘,四九城里所有人都这么叫他,时间一长,有时许明意都有那么片刻以为自己真是许九娘,而不是许明意。
闻鹤来敏锐地觉察出了他的低落彷徨,问道:“怎么了?”
许明意看着他,摇头。
闻鹤来笑道:“走吧。”
古刹很有些年头了,已经显出颓败之象,香火也不旺,就连山中的僧侣业已离开了这座破败的古刹。可颓败有颓败的景,许是因着人迹罕至,反倒平添了古朴清幽。闻鹤来虽是个戏子,可这人显然是读过书的,见多识广,又健谈,和他走在一起,莫名地让人心情舒缓,放松下来。
许明意看着闻鹤来的身影,想,闻鹤来如果知道他其实不是哑巴,甚至不是女人,要吓一跳吧。说不得也和那些视他为畸形怪物的人一般,要落荒而逃,抑或像张靖遥,要恶心得吐出来。
想起他的丈夫,许明意有些发冷,好似自梦中醒了过来。
不多时,他们便打算要回去了。没成想,盛夏天气反复,一场急雨说来就来,天也变了,黑沉沉的乌云笼罩苍穹,夹杂着电闪雷鸣。
许明意有些着急。
闻鹤来道:“夏天的雨下不长,一会儿便停了,别急。”
许明意抬头看了看闻鹤来,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风急雨骤,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打在屋檐,惊雷紧随着紫电落下,轰隆隆如劈在人耳边。天色阴,黑沉沉地笼罩了整个古刹,无端地让人心头发慌。
轰隆又是一记夏雷。
闻鹤来道:“我们进去等吧。”
许明意抿了抿嘴唇,跟着闻鹤来转身进了主殿。古刹破败,大殿内供奉的神像也已经斑驳掉漆,断了臂,高坐神台,低眉垂目,殿内挂着旧幡,过堂风吹得幡布飘卷摇曳。闻鹤来捡了个蒲团,拍了拍,拿帕子擦了擦,道:“坐会儿。”
许明意看着擦干净的蒲团,垂下眼睛
', ' ')(',提起裙摆跪坐了上去。裙上绣了海棠花,花蕊精巧,闻鹤来看了几眼,慢吞吞地也跪坐了下去。
二人都没有说话,雨声淅沥,敲击得人心里不平静。
许明意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神像,世人在神只面前,总想要求些什么。他也想求点儿什么,可求什么呢?如张家人所求的,求个子嗣?也许有个子嗣,他便能脱身——怎么可能?许明意不是傻子,一旦他当真能怀上张靖遥的子嗣,且不论那个孩子,张家便不会放过他。
有朝一日能回津门?许明意对津门并无多少眷恋,在他乏善可陈的二十年里,津门,就是许家那腐朽的老宅邸,是他娘的埋怨。
许明意不想回去。
许明意竟发现,他竟不知求些什么好,又能求些什么。幼时听着母亲的埋怨,他想,他若是是个完整的男孩儿,便能让他母亲欢喜。后来又想,母亲若是不要死就好了,尽管她对许明意算不得多好。
再后来,读书时想,功课念得好些,说不定能让他爹看他们母子一眼,可等来的是其他兄弟的欺辱。
……
他最后所求的是,不要嫁给张靖遥。
没有人会成全他。神明若有灵,为什么独独不成全他呢?还是说就如他们所说,上天已经厌弃他了,要惩罚他,所以才让他和别人不一样,让他不男不女,受尽白眼欺侮。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
许明意呆呆地望着那座神像,脑海中竟突然浮现闻鹤来所说,光明璀璨,快意一生——他这一生,要如何快意?
突然,他听闻鹤来问他:“明意,你想求什么?”
明意。
这两个字一入耳,许明意心脏蜷缩了一下,偏过头茫茫然地看着闻鹤来,半晌,只是摇了摇头。
闻鹤来:“无所求?”
许明意没有说话。
闻鹤来轻轻笑了下,道:“无所求其实不好,无欲则刚,可无欲的那还能叫人吗?”
“所求的多才好呢,求权,求财,求名,求康健,求长生……人本就欲望满身,有欲望,就有悲有喜,活着才有意思,”闻鹤来道,“什么都不想要了,无欲无求,是神,是佛,独独不是人。”
过了许久,许明意伸手比划:“得不到,为什么要求?”
闻鹤来笑了声,道:不求,不就永远得不到?”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可明意,人要是自己把自己困住,谁都救不了他。”
许明意眼睛微睁,看着闻鹤来,闻鹤来对他笑了笑,不知怎的,许明意眼睛一热,仓促地转开了脸。
就如闻鹤来所言,夏雨下不长,雨声渐渐小了,闻鹤来起身出去看了眼,回来时对许明意道:“雨小了。”
许明意点点头,要起身,可他跪坐了太久,腿已经发麻了,竟一下子没起来。闻鹤来忍不住笑出了声,许明意脸颊一红,想勉力起身,闻鹤来已经朝他伸出了手。
看着那只手,许明意呆了下,闻鹤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许明意,他背了光,那一瞬间,许明意看不清他的脸,可心却跳得快了几拍。他掌心出了汗,鬼使神差的,竟慢慢伸出了手,小心碰着闻鹤来的指尖。只这么一下,许明意颤了颤,猛地想缩回去——来不及了,闻鹤来已经攥住了他的手。
闻鹤来自小练戏,文武兼修,膂力惊人,一用力直接将许明意拉了起来。
二人顿时挨得极近,许明意慌了神,闻鹤来低声说:“腿麻吗?试着抬腿慢慢动一动。”
许明意岂止腿麻,整个人都似僵住了,眼神无处安放,竟连抽出自己的手也忘了。闻鹤来好像也忘了这回事,握住他的手没有松,甚至没有退开,只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因着这么个触碰就手足无措的许明意。藏在鬓发里的耳朵不知何时红了,挂了莹白的耳坠,衬得锁在立领长袄里的脖颈细长白皙,极合握在掌心细细地把玩。
真像只可怜的兔子。
闻鹤来声音轻了,说:“明意,你耳坠子真好看。”
许明意惊得抬起眼睛望了闻鹤来一眼,又飞快地低下眼,别过脸,想藏耳朵,可没想这么一转,反而把耳朵送到了别人眼皮子底下。
都送到眼前了,怎么能忍住不咬一口?
突然,男人炽热的呼吸一下子迫近,许明意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耳后的皮肉都要被灼烫了,一个吻落在了他的耳上——不,是坠子上。
实在是太孟浪轻浮!许明意被他的大胆震得睁大了眼睛,瞪着闻鹤来,闻鹤来也没想过在这庙里走到这一步,揉了揉鼻尖,清了清嗓子,说:“回去吧。”
许明意如梦初醒,这真是一场了不得的,要受尽千夫所指的惊梦,他仓惶地甩开了闻鹤来的手,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想起自己如今是个哑巴,况且,说什么呢?
他跟着闻鹤来出来,就已经是十分逾矩了。
自见第二面起,闻鹤来的心思就昭然若揭,许明意不迟钝,他心里早就知道。可知道是一回事,真到那一步,
', ' ')('当真逾越礼法,依旧让人心神战栗,惶恐不已。
一路无话,二人下了山。
临将别前,闻鹤来拉住了许明意的手,说:“明意,你生气了?”
许明意手指蜷缩,看了看闻鹤来,闻鹤来望着他,眼神专注,像是当真怕他着恼似的。
过了许久,许明意摇了摇头。
闻鹤来又问:“你还会来见我吗?”
许明意咬了咬嘴唇,瞧了闻鹤来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将帷幕戴上,怕被人瞧见似的,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11
许明意回到许家时,已经比往常的时日晚了足足一个时辰,没想到他刚踏进院子,就和张靖遥撞了个正着。
他心里正发虚,冷不丁的看见张靖遥那张脸,顿时慌了神,“大……大少爷。”
张靖遥见他一见自己就见鬼似的,心中不快,沉声道:“上哪儿去了?”
许明意心中颤了颤,低下眼睛,小声道:“前些日子抄了些经书,送去了庙里,没想到突然下起了雨……就,就在庙里待了一会儿,等雨停……”
“没有去哪儿。”
张靖遥扫了眼他裙摆沾的淤泥,眉毛拧得更紧,“你一个人去的?”
许明意想起闻鹤来,愈发心惊肉跳,几乎以为张靖遥看出了古怪,竭力稳住心神,轻轻嗯了声。
张靖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许明意心慌,大着胆子抬起眼睛看了张靖遥一眼,叫了声:“……大少爷,”又道,“怎么了?”
张靖遥冷冷道:“好歹是张家大少奶奶,一个人出去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张家落魄了,连几个下人都养不起了。”
四九城虽是京都,可到底年景不好,城里城外都不太平,许明意这副样子到了外头,最易被歹人盯上。
许明意出去是见闻鹤来的,哪敢带下人,即便是当初自津门一道陪嫁来的下人许明意都不敢用,那些都是许家的耳目。
许明意小声道:“不碍事的。”
张靖遥冷笑道:“你是不碍事,丢的是我张家的脸。”
许明意不吭声了。
张靖遥看他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就心头着恼,道:“将你身上衣服换了,脏。”
一个“脏”字入耳,许明意袖中的手指攥紧,低下眼睛,看着脏污的裙摆,低声应了声,没有再在张靖遥面前停留。
瑞兽吐香,屋子里留了一盏烛火,照得帐子里昏黄,落在一段白皙削薄的脊背上,愈发衬得白腻如雪堆。
张靖遥陷在温柔乡,汗涔涔的,鼻尖闻着屋子里烧的香,混杂了情事的味道,让人目眩神迷。他控制不住地扣住身下的这具躯体,肆意索取快意,顶得凶狠,压抑隐忍的呻吟便泄出了口,听在耳中分外催情。
张靖遥情难自抑,他本也不需要抑制,“许九娘”是他的人。
兴许是被情欲烧昏了脑子,张靖遥浑身如沸,高潮时,他俯身压在许明意身上,唇边是许明意薄红的耳朵。他又想起那挂了耳坠的耳垂,许明意耳垂小巧,脖颈修长,线条流丽如玉雕就,戴颜色鲜亮的坠子更是分外招眼。
鬼使神差的,张靖遥竟将嘴唇印在了许明意耳朵上。他呼吸滚烫,嘴唇也热,一贴上去,许明意如同受了激,竟低叫出声,下意识地挣扎想跑。如同面对有意无意地在眼前晃了数日的佳肴,张靖遥不过伸筷子夹着浅尝了一口,尝着了一点味,便有人要将之撤下,张靖遥素来高高在上惯了,如何能允许?
更不要说这人还是早已经被打上他的烙印的许明意。
张靖遥一口咬了下去,许明意呜咽了声,小动物似的发颤,“……大少爷。”
耳垂肉柔软,小小的,如含了块甜软的肉,让人想反复咂吮,可张靖遥此时又清醒过来,有些骑虎难下。他自矜身份,从来不曾正眼看过许明意,如今却像是被迷了心,愈发沉湎于和许明意的床事。
起初只是碍于张家二老,为了留嗣,敷衍一番了事。不知从何时起,这档子事就愈发频繁了起来。
张靖遥想,他甚至还亲了他——亲耳朵也算亲吧,张靖遥想起许明意的嘴唇,不可否认,许明意这副皮囊确实生得好。
也不知这张嘴,亲起来是什么滋味?这个念头一惊浮现,张靖遥悚然一惊,他想的,只会是付邻春,怎么会是这么一个卑微怯懦,一无所长的许明意?
色欲害人。
张靖遥清醒过来。他看着许明意的背影,顿时有些不尴不尬的索然无味,他抽身而退,许明意当即爬了起来,蜷缩在一旁,惊惧地捂着自己的耳朵,小心翼翼地看着张靖遥。
张靖遥从前只干他,好像他的存在就是底下那处穴,从未有其他的温存,一时间无措又惊惧。
他碰上许明意耳朵时,许明意先是一哆嗦,竟不可控地想起了闻鹤来。
闻鹤来吻过他的耳坠子。
那副水滴状的白玉耳坠,许明意摘下时犹豫了许久,他心中有鬼,这是被别的男人亲过的东西,
', ' ')('留着,仿佛是留下了他不贞的证据,也像是一种无形的默许。
最后,这副耳坠收进了许明意的匣中。
张靖遥恼怒道:“我是能吃了你吗?”
许明意下意识地摇头,可又不说话,张靖遥盯着他,没来由的,他觉得他似乎进入了一个僵局,局中有他,也有许明意。
进退维谷。
可不该这样。
张靖遥道:“有功夫求神拜佛,不如去学学怎么张开腿,在床上无趣成这个样子,让人毫无兴致。”
许明意被他这话羞辱得眼眶通红,浑身发抖,咬了咬牙,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开了口,“张靖遥!”
张靖遥话出了口又生出几分悔意,看着双眼泛红的许明意,只听他道:“你怎么能这么辱我!”
张靖遥被他如此质问,也着恼,冷冷道:“你是张家买回来的,我就是杀了你,你也得给我受着。”
二人不欢而散。
四九城的夏天长,那一日,却是个阴天,微风轻拂,卷走了些微热意。
许明意这些日子情绪低落,隔了好些天才再去听闻鹤来唱戏,他来时戏已经过了大半。闻鹤来早在许明意第二回来时就给茶楼打过招呼,专门留了个雅间给许明意。
闻鹤来谢了座,卸过妆换了身衣服便来寻许明意,见他意兴阑珊,也没有多问,后来闻鹤来想起晌午有一场新电影在大观楼上映,便拉了许明意出了茶楼。
马车辚辚,行将一半时,风撩起了车窗帘子,几个字落入许明意眼中。
“停车,”许明意突然拍了拍车窗,示意闻鹤来。
闻鹤来诧异地看着许明意,开口道:“停车。”
车夫应道:“是,闻爷。”
过了片刻,二人站在广德戏楼外,门口悬挂了老大一张戏照扮相。
是付邻春。
上头付邻春,《御碑亭》几个大字分外醒目。
12
许明意没有来过广德戏楼,闻鹤来并不陌生,他那张脸就是招牌,一踏进去,眼尖的茶博士就迎了上来,“闻爷,请您安,您可许久没来了。”
闻鹤来笑笑,道:“一个雅间。”
茶博士道:“哎!您来的可真是时候,就剩一间雅间了,原来是等着您呢。”
闻鹤来随手丢给了他两个银元,笑骂道:“好话都给你说尽了,带路。”
茶博士笑嘻嘻地应道:“得嘞。”
这是个机灵的,没往闻鹤来身边戴着帷幕的人身上瞧,贵人的事不是他能看的。他带着闻鹤来和许明意往楼上走,一楼大戏台上正在调弦,是预热,戏还没正式开场。
茶博士对闻鹤来说:“闻爷,您都许久没来咱们这儿登台了,我们掌柜的前两天还惦记着您呢。”
闻鹤来皮笑肉不笑,道:“这不是有人唱吗?”
茶博士嘿嘿笑道:“谁嫌角儿多啊。”
闻鹤来道:“滚蛋。”
说话间,正要上楼梯,木质楼梯陡峭,闻鹤来自然而然地牵住了许明意的手。许明意看着闻鹤来修长有力的手,到底是人前,下意识地想抽出,可闻鹤来握住了就不会轻易松手,踌躇须臾,垂下眼睛默许了。
茶博士余光好奇地瞥了眼,不过闻鹤来是四九城当红的角儿,迷他的人多,男人女人都有,他身边有人不足为奇。只是看这这身衣裳,就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他收回目光时,正对上闻鹤来似笑非笑的眼神,当即陪笑着哈了哈腰,道:“到了,小的去给您拿茶水点心来。”
闻鹤来摆了摆手。广德戏楼是四九城里的大戏楼,雅间也雅致,一进去,许明意就抽出了手。闻鹤来看着许明意,许明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样太生硬,有点儿无措,讷讷地抬起手比划,“你以前也在这儿唱过戏吗?”
闻鹤来道:“嗯,在这儿登过几回台。”
他笑了一下,伸手将半合的窗户打开,位置算不上顶好,可也能看见戏台。闻鹤来半抱怨半撒娇似的说:“是我的戏不好?都让你想来听别人的戏了。”
许明意顿时生出愧疚,可不是,闻鹤来也是唱戏的,他偏偏在听了闻鹤来的戏之后来听付邻春的戏,他挨近了,摆手:“你的戏当然是顶好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许明意恍了恍神,他只是看到付邻春三个字,想起了张靖遥。张靖遥瞧不上他。许明意在嫁给张靖遥之前忐忑惊惶,可一个人时,他自我安慰地想,张靖遥既然愿意娶他,说不定也是知道他的身体的。
他也许——愿意接纳他。
人到绝境时,总会寻找各种或许出现的可能聊以安慰,妄图以此来获取一点力量,鼓励着自己往前走。
他曾对张靖遥抱有期待。
可他在张靖遥,他的丈夫眼中一文不值,看见付邻春的那一刻,他只是想看看这个被张靖遥推崇备至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闻鹤来笑道:“和你说笑的。”
“你想来
', ' ')('看付邻春,是因为你的丈夫?”闻鹤来看着许明意恍惚的神情,微微眯起眼睛,道,“明意,你很在乎他吗?”
许明意茫茫然地想,在乎吗?
要说完全不在乎,那是假的,即便张靖遥对他从来不假辞色。可要说在乎,许明意下意识地看向闻鹤来,闻鹤来垂下眼,似有几分低落,他心中紧了紧,伸手轻轻碰了碰闻鹤来的手背。
闻鹤来握住了他的手指,说:“听闻张靖遥这人洁身自好,不好风月,不过整个梨园行都知道张靖遥和付邻春交情好,张靖遥还是他的笔杆子,为他改了几出剧,二人是知己,好友。”
知己,好友……什么知己好友会到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娶对方的地步?
许明意脸色微微发白,抬起眼睛,目光越过窗外看了出去,耳边是闻鹤来的声音,“我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让你如此介意付邻春,不过……”
“他们之间不会有可能的,”闻鹤来说,“付邻春出身梨园世家付家,深得付家老太爷看重,他不会允许付邻春跟着张靖遥的。”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可正是如此,就愈发诛心。越是得不到便越想得到,人之秉性如此,有人阻拦又如何,就如戏台上的戏,一帆风顺不值得唱,需得有棒打鸳鸯,有波折横生,方显得爱重情浓。
戏外人看得精彩,戏中人也方念念不忘。
若是付邻春还未点头,张靖遥已经将一切向张家二老挑明,分明是在为他们的将来铺路,何其“用心良苦”——他简直就是小丑,是那阻碍这对苦鸳鸯的恶人。
闻鹤来轻轻道:“都说付邻春的戏,张靖遥必定捧场,明意……”
这话像提醒,可又像是心疼许明意,说:“不过都是传言罢了,张靖遥无论如何有官职在身,哪来的闲天天去捧一个戏子的场——”
就在这一刻,许明意看见对面的窗开了,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不是张靖遥是谁。
许明意心想,真心喜欢,何时也是有闲的?
原来张靖遥当真这般喜欢付邻春,戏,场场不落,台上的花篮,横栏的横幅,都是明目张胆的偏爱痴迷。
许明意不知怎的,竟笑了一下。
闻鹤来也看见了对面的张靖遥。
张靖遥正专注地看着戏台,台上乐声更疾,戏要开始了。
闻鹤来转头看着许明意的侧脸,许明意眼睫毛长,垂落着,不知在想写什么,他思忖着开口,“明意,你别伤心……”
许明意突然开了口,“闻鹤来,我不是哑巴。”
闻鹤来眼睛微睁,二人相识至今,他面上头一回露出错愕。
“我没有缠脚,是因为我算不得女人,”许明意自顾自地说,“也算不上……男人。”
“你喜欢我吗?”
“你看我这样,你还会喜欢我吗?”
台上梆子一声响,戏,开场了。
恋爱脑被骗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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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闻鹤来被许明意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之间一贯是闻鹤来主导,闻鹤来游刃有余,可没想到温软胆怯的许明意竟对他藏了这么大个秘密。这人不但不是哑巴,还是个男人。男人——闻鹤来端详着面前人,也不是无迹可寻,许明意个子高挑,不曾缠足,又常穿立领,原来都是为了遮掩自己男人的身份。
时下“放足”风气虽比前清盛,可高门大户里仍以小脚为美,娶妻也惯娶小脚女人。十几年前,许家在津门也排得上号,向来保守,许明意若是许家女,又岂会不缠足?
是他先入为主,教许明意蒙了眼。
闻鹤来脾气算不得好,素来最是宽于律己,严于律人,只兴自己耍别人,哪儿容得了别人骗他?若换了别人,闻鹤来能眼也不眨地把对方丢进海河,可听着许明意语气平静地问他,“你看我这样,你还会喜欢我吗?”
那把声音悦耳,说不得能唱小生,却是再真切不过的男人嗓音。闻鹤来看着许明意,心里竟没有一丝被骗的怒意,他虽竭力维持平静,可闻鹤来却仿佛见着了许明意摇摇欲坠的站在悬崖边,欲碎的镜子一般,又莫名地透着股子要让人血光四溅的狠劲儿,那种奇异的美丽让人目眩神迷。
刹那间,闻鹤来心中生出几分不可言说的微妙兴奋,戏台上起起落落的乐声里,闻鹤来听见自己犹自矜持地说:“……明意,你不是姑娘?”
许明意眼睫毛颤抖了一下,望着闻鹤来,笑了一下,说:“我可以是……”
那笑不似笑,眼里似乎下一瞬就要涌出泪,闻鹤来没有明白他的话,许明意兀自自言自语道:“你邀我看戏,陪我出去散心,对我好,你是喜欢我的吧?”
“不管我是男人还是女人,你都会喜欢我吧。”
他不是在问闻鹤来喜不喜欢他,而是在乞怜,好可怜地乞求别人的怜惜,好似要以此来生出血肉,重新活下去。
没有男人能拒绝这样的诱
', ' ')('惑。
耽于风月,放纵恣肆的闻鹤来更无法拒绝。台下在场戏,他好像也登了场,这是一场新鲜的,不曾唱过的折子戏,恰恰是戏中最精彩的那一折。
闻鹤来轻声道:“明意,我当然是喜欢你的,”他这话一落,许明意眼中浮现了水色,闻鹤来微怔,还未反应过来时已经伸手轻轻擦拭他的脸颊。许明意偏过脸,蹭了蹭闻鹤来的掌心,抬手握住了,指尖还在颤,唇却已经印了上去。
许明意望着闻鹤来,吻着他的手,舌尖自白齿中探出舔着男人的指头,仿佛是急于讨好主人,献宠求怜的小动物。
即便是闻鹤来也被这莽撞又生涩的艳色蛊惑得有一瞬间失神,他想起张靖遥,一时竟也想不明白,张靖遥是失心疯了么?放着这样的许明意不要,上赶着去贴付邻春的冷脸。
闻鹤来轻轻揉了揉许明意的嘴唇,道:“明意,我虽喜欢你,可不想你来日后悔。”
“我知道你是怨张靖遥,”闻鹤来说,“你既有怨,就说明你心里也有他,你可知道你今日跟我,就没有回头路了。”
许明意愣了下,他抬头看着闻鹤来,道:“你嫌我?”
闻鹤来道:“当然没有。”
许明意抬手搂住闻鹤来的脖子,将身体贴近他,说:“闻鹤来,你知道张靖遥为什么要娶我吗?”
他声音低,闻鹤来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腰,脑海中浮现许明意说的那些话,他说他算不得男人,也算不得男人,他可以是女人……莫名的,心跳都快了几拍。雅间里燃了香,不知戏台上唱到了哪儿,台下一片喝彩叫好声,闹哄哄的人声里,闻鹤来被许明意推了一下,他顺势后坐在宽敞的椅子上,许明意竟欺身跨了上来。
闻鹤来鼻尖闻着了许明意衣上经熏过留下的,甜腻醉人的花香,他不由自主地叫了声:“明意?”
许明意没有说话,像是也不想听见他说话,可又不知如何阻拦,只好拿嘴唇笨拙地封住他的嘴。闻鹤来没有动,只是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穿花拂柳也似,挑开了堆落的裙裳,旋即,他就隔着柔软的布料,触着了许明意的下身。
闻鹤来睁大眼睛。
许明意浑身都在发抖,尽管他的胆大妄为之下挟了恨,厌弃,报复,可实在羞耻,毕竟这是只有张靖遥,他的丈夫碰过的地方。许明意想起窗子里看见的那张脸,他正深情款款地看着戏台上的戏,绝计想不到,他的妻子竟抓了陌生男人的手去摸自己的私处,这么一想,许明意不可控地生出几分极端的,不可演说的愉悦和愈发尖锐的恨,他问:“摸着了吗?”
“张靖遥这才娶的我,”许明意抵着闻鹤来的嘴唇,看着他面上的惊愕,又冷又轻地说,“他们想让我给他生个儿子。”
“闻鹤来,你还喜欢吗?”
戏台上,柳生春在御碑亭内遇见了避雨的孟月华,一个是嫁为人妇的妇人,一个是赶考的年轻士子,孤男寡女,暴雨雷鸣,他唱:“三更人烟俱消净,男女孤存在碑亭。礼法嫌疑当要紧,我淫人妇妇淫人。感应篇上答报应,读书之人要志诚。戒之在心我拿稳,怕什么男女夜黄昏……”
《御碑亭》京剧
闻鹤来不是雏儿,他荤素不忌,和男人女人都好过,那一刻还是有些困惑。他对许明意的话不解,又惊于他大胆放肆的动作,手指在裙底探不真切,可过了片刻,闻鹤来好像听懂了。
这实在是……闻鹤来喉结微动,他年少混迹市井,三教九流都有所接触。
他蓦地想起有个酒肉朋友,酒后曾和他说,这世上妖童媛女都不足为奇,独独有种人,生来便是雌雄同体,兼具男女相。
彼时闻鹤来并不信,雌雄同体,那该是什么模样?怪物?可此刻,他看着许明意,耳边竟又想起他醉醺醺的话,“这种人生来就该是床上的玩物。”
“闻爷,你不知,去年黑市上有个少年就是这样的,足足拍了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下,打了个酒嗝,那眼神带着痴迷,下流的欲望扑面而来,“说男人吧,不是男人,说女人吧,不是女人,怪,怪极了,可掰开那双腿,又让人想往死里弄他……”
他声色迷离地笑了起来。
闻鹤来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贪新鲜,喜欢刺激,目无纲常,否则也不会轻易撩拨许明意一个嫁了人的,却没想到许明意还藏着这样的“惊喜”。当真是惊喜,稀奇的东西最能攫人心神,尤其是又生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美丽又脆弱的东西,有的能激起人的怜惜,有的只会激起人的恶念,想狠狠碾碎它。
毫无疑问,许明意是属于后者。可握在了手中,又隐隐能觉察出他并不脆弱,甚至藏了锋芒,能将人割得血肉淋漓。闻鹤来清晰地听见了血气翻涌的声音,他知道许明意此刻并不清醒,他被怨恨裹挟,他若是和许明意当真迈出那一步,有趁人之危之嫌。
这不是闻鹤来一贯的作风。
他喜欢心甘情愿,好聚好散。
可此刻闻鹤来竟舍不得再将许明意推开,他像是陷入了这场报复的泥沼,
', ' ')('感受着许明意不顾一切的自毁,仿佛自己也成了嗅着了新鲜血肉的恶犬猛兽,纵然眼前是泥沙地狱,也要蹚上一蹚才肯罢休。
许明意孤注一掷,做着自己做梦也不曾想过会做的事,浑身哆嗦不止,掌心也出了汗。他等着闻鹤来说些什么,将他甩开,抑或接纳他……都没有,度秒如年,他嘴唇发白,实在不知还要如何自轻,如何勾引面前的这个男人才能让他动容。
许明意彷徨地想,他不是喜欢自己吗?
可旋即脑子里又响起另一记声音,怎么会有人喜欢你?你配吗?一个连上天,父母亲人,丈夫都厌弃的人。
闻鹤来如果推开他,也在情理之中,理当如此——他满脑子胡思乱想,突然,闻鹤来那把金玉般的好嗓音传入耳中,他说:“别抖了。”
闻鹤来像是笑了一下,轻声道:“张靖遥没有教过你怎么接吻吗?”
许明意颤了颤,他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闻鹤来,虽是报复,无论闻鹤来出于何种目的。那一刻,许明意竟有种被救赎的松快,几乎让他喜极而泣。
许明意不知所措地看着闻鹤来,他以唇相欺堵着他的嘴唇,动作太青涩了,全然不似一个嫁做人妇已有半年的人。
闻鹤来心想,真可怜。
他轻轻拍了一把许明意的臀,掌心扣住压向自己,唇也亲了上去,道:“张嘴。”
许明意睁大眼睛,却下意识地听了,恍恍惚惚里,他只觉男人的舌头温软有力,舔舐着他的舌头,唇肉,他禁不住颤抖起来。唇好似成了脱壳的白腻蚌肉,挤压触碰着,亲昵得过分,远远超出了许明意的想象。
张靖遥自然是没有吻过他的。
张靖遥怎么会亲他呢?
闻鹤来有耐心,吻许明意时也十足的温存,带着安抚,温柔得让许明意紧绷的身体一点一点软了下来。他呜咽了声,过了许久,才哆哆嗦嗦地伸出舌头舔上闻鹤来的舌尖。
唇舌相接,许明意含糊不清地叫了声,“闻鹤来。”
闻鹤来:“嗯?”
二人堪堪分开,许明意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哑声说:“你喜欢我吧?”
闻鹤来微微一笑,说:“当然。”
“有谁会不喜欢你呢?”
二人又吻上的那一刻,许明意想,有的,这世上所有人都不喜欢他,不,现在,有人喜欢他的——闻鹤来。
闻鹤来喜欢他。
台上的戏唱得热烈,正唱至孟月华回家和王淑英谈起御碑亭中避雨一事,二人清清白白的,可谁信呢?
王淑英道:“……哪里有柳下惠不动心稍,喜的是无人知回家甚早,若被人说破了一场胡嘲……”
闻鹤来舌头灵巧,许明意全然招架不住。他没经过这样的亲密,俨然一张被人粗糙地留了几笔的纸,如今这张纸落在闻鹤来手中,如何勾画涂抹,自是都由他。
可许明意又实在很喜欢这样的接吻,好亲近,不是嫌恶,不是避之不及,是会含在唇舌间,好似他如珠如宝,被人珍视一般。
二人嘴唇都泛红润泽,冷不丁的,许明意低叫了声,却是闻鹤来的手掌隔着布料碾磨他下身。他仓惶地想夹紧腿,偏又是跨坐在闻鹤来身上的,许明意攥紧闻鹤来的手臂,不知该说什么。
闻鹤来又低头亲他的嘴唇,低声道:“不是让我摸吗?”
许明意看着闻鹤来,耳朵慢慢红了,闻鹤来自他的唇,吻他的鼻尖,脸颊,又亲上耳朵。许明意的耳朵生得薄,今日挂的是白玉绞丝玛瑙耳坠,这一回,闻鹤来没有再吻许明意的耳坠,而是咬住了耳朵。
许明意的手指一下子揪紧了,滚烫的呼吸烧得他半边身子发麻,呻吟将出口,又咬住了嘴唇。他将额头抵在闻鹤来脸颊,没有再抗拒,底下和上头的快感两相叠加,他好像成了一张琴,拨捻勾挑间颤颤不止。
他从未体会过这样的快感,太陌生,也太激烈,他懵懂又无措地呜咽出了声。戏词飘忽入耳,许明意想,礼教大防,孟月华只是和陌生士子于御碑亭下避雨,就要受人揣测,甚至落得一张休书遣送回家。
他嫁给了张靖遥,是张家大少奶奶,如今毫无廉耻地打开腿坐在一个男人的怀里,任由他挑弄着自己的下身,吻他……若是被张靖遥知道了,约莫不止是休弃他吧。
许明意在许家时,曾见过许家是如何处置不守妇道的姨娘——白绫长,缠住了姨娘细长的脖子,两端勒在下人手中,一点一点勒死。姨娘的脸会胀得通红,跪不住,涂了朱红丹蔻的手指徒劳地抓着白绫。
许明意仿佛嗅着了腐朽死亡的气息,恍惚间,他看见了张家和许家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们在冷冷地注视着他。
许明意颤了颤,竟在那一刻高潮了。
15
闻鹤来没想到许明意敏感如斯,指尖潮湿,捻了捻,呼出的气都带上了几分滚烫。他忍不住抵着布料将手指送入内陷的湿热之处,许明意余韵未消,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徒然地蹬动双腿,想躲,可他坐在闻鹤
', ' ')('来怀里又能逃到哪儿去?
不知闻鹤来弄着哪儿,许明意惊喘了声,跌坐下来,眼里一片水光。
闻鹤来说:“不喜欢吗?”
许明意很羞耻,不知怎么说,闻鹤来又吻他的嘴唇,许明意被唇齿相接的柔情蛊惑得头晕目眩,含含糊糊地叫:“闻鹤来。”
话里透着抓住浮木的仰赖,即便是闻鹤来,也不由得顿了顿,他抬手将许明意抱在桌上,倾身欺近了,道:“明意,我想看你。”
许明意眼睫毛湿漉漉的,闻言愣了一下,旋即就反应过来,脸颊胀得通红,并了膝盖,茫然又不安地嗫嚅道:“有什么好看的……”
闻鹤来摸了摸许明意的脸颊,道:“我想看。”
许明意眼皮发烫,青年手指修长,带了湿意,是他下头的东西,他羞臊得要命,可脑子里又浮起另一记声音,说,看吧,给他看吧。
看了就再无秘密,闻鹤来也许会像张靖遥一样,恶心得要吐,可也许……也许这如他所说的,他喜欢呢?会有人喜欢吗?许明意惶惶,却又压抑不住心底的那点祈望。他闭了闭眼睛,一只手后撑着,伸手撩开了裙摆,下头穿了雪白柔软的衬裤。
闻鹤来舔了舔齿尖,眸色更深,他的眼神如有实质,看得许明意如火烧,瘦弱的身体不住发抖,“你……你别看我,眼睛闭上。”
那声音抖得如同风中的烛火,怯怯的,将灭不灭,实在可怜,可又让人愈发不想放过他。闻鹤来是个耐心的猎人,他黏糊糊地摩挲着许明意紧绷的大腿,低声说:“好啊。”
“我不看。”
不看有不看的兴味,闻鹤来听见了许明意脱衬裤的声音,裙裳摩擦桌面,声音微弱,却分外的撩人心神,每一记窸窣声都泄露出了许明意的仓惶无措。盛夏天热极了,桌上两盏冰酪化了,透明水珠沿着瓷白的杯盏滚落下来,台上戏还在唱,是孟月华被诓骗回了家,方知手中的书信是休书。
孟月华甩着袖子哭泣:“……两下无言坐一宵。清清白白对天表,娘吓,谁知疑心起波涛……”
戏台上的人清白,许明意想,他这却是真真切切地和人私会苟合。
他没来由的生出寒意,畏冷一般,急切地抓住闻鹤来的手,身也倾过去贴着他,叫道:“闻鹤来……”
闻鹤来发觉他在抖,只当是羞怯,低头应了声去亲他的嘴唇,二人唇舌黏在一处舌尖吮吸着。闻鹤来探入许明意裙底,他的手指并不细腻,反而结了粗糙的厚茧,再无阻隔地抚摸着滑腻的大腿,腿根时,激起一片酥麻战栗。倏然,碰上底下那处儿时,许明意身体敏感地弹动了一下,又失了筋骨一般,软了下来。他不敢去看闻鹤来的脸色,只讨好地含着他的嘴唇舔吻,拿着初初学来的笨拙吻技,送上自己的唇舌。
闻鹤来从未触碰过这样奇异的身体。
他检阅一般,自许明意的阴茎滑去小巧的阴囊,兴许是太过紧张畏惧,原本是硬的东西,竟骇得半软了。闻鹤来安抚着捏了捏,手指下滑时,他摸到了一口湿润生嫩的女屄。
“……有种人,生来便是雌雄同体,兼具男女相……”
“说男人吧,不是男人,说女人吧,不是女人,怪,怪极了,可掰开那双腿,又让人想往死里弄他……”
闻鹤来被这畸形而古怪的身体慑住了心神,按捺不住地将手指插入两道薄薄的肉缝要探个分明,两套器官都挤在了一个地方,都比寻常人生得小——连这处儿都透着可怜相。
闻鹤来心脏跳得厉害,整个人都似陷入情色欲望的泥沼,他反复地捻揉插弄那口女穴,许明意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把玩过这不能对人言的地方,又惊又惧,可闻鹤来手指实在灵巧,轻易就挑逗得许明意燥热不堪,下头水流了不止。他不知是该闪躲,还是迎合,腰无意识地扭动着,咬住嘴唇忍住了所有的喘息呻吟,眼角却已经红透。
倏然,闻鹤来压着他的膝盖打开了他的腿,衬裤也滑落了下去,他居高临下,一眼就看见了许明意被玩得艳红润泽的女穴。
男人的阴茎,女人的穴,都生在一片雪白的皮肉里,毛发也不生一根。若是纯粹的女人,在风月场上管这样的阴穴叫白虎,不知受多少人追捧。可藏在男人身下,便多了几分悖逆乾坤的色欲。
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看得许明意羞耻不已,哽咽了一声,穴眼却不知主人羞,兀自翕合着溢出了一股春水。
许明意仓惶羞臊,“……闻鹤来。”
闻鹤来低喘了声,抓住许明意赤条条的大腿,一拽,俯身就叼着他的嘴唇咬了下去。不再是温存的吻,软腻的舌头成了冷枪利箭,深入他口齿内肆意侵夺,许明意迎合不及,被吻得脸颊通红,气喘不止,突然,他攥紧了闻鹤来的肩膀,却是男人的东西顶了上来。
他不是不知人事的雏儿,张靖遥干过他,现在另一个男人的阴茎也抵在穴口,要插入本该属于他丈夫的地方。
闻鹤来看着许明意,柔情蜜意地说:“明意,开弓没有回头箭。”
“你怕了吗?”
', ' ')('许明意呆了呆,怕吗?自然是怕的,这是玩火自焚,是死路。
可他不这么干,就有生路了吗?他们都没有想过给他留生路。
许明意无师自通,抬腿勾上了闻鹤来的腰,像回答闻鹤来的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不会后悔的。”
闻鹤来微微一笑,爱怜地吻了吻许明意的眉心,底下却毫不留情地将阴茎插了进去。
闻鹤来那东西比之张靖遥有过之而无不及,许明意被插得浑身绷紧,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和抗拒,他实在害怕被那东西破开身体。闻鹤来被夹得额头出汗,寸步难行,他喘息了声,吮吻着许明意的耳朵,手指也摸上了下头那颗小小的红蒂,说:“乖乖,放松。”
“别怕。”
许明意脑中只有被入侵的饱胀和恐惧,冷不丁的,被掐着阴蒂,登时失声叫了声。那儿何其敏感,自是禁不住闻鹤来夹在指尖揉搓,陌生的快意激烈而迅猛,让许明意全然不知如何应对。
张靖遥从来不在床上爱抚他。
他冷漠而强硬,是敷衍,是例行公事,也是掠夺,许明意只能趴在床上,撅起屁股,好似只是一口容器,是一个活生生的能孕育子嗣的宫腔。
唯独不是一个鲜活的人。
许明意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不可名状的委屈在胸腔里沸腾,“闻鹤来。”
闻鹤来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异样,抬起眼睛,看着许明意,“嗯?”
许明意说:“你亲亲我。”
闻鹤来愣了下,垂眼看着许明意泛红的眼睛,心脏似被人掐了把,低头吻住了他。
戏台上一出戏将唱至尾声,王有道方知是误会一场,要去寻孟月华负荆请罪。
黑纸白字的“恩爱夫妻丝罗断,”换了轻飘飘的“男儿志气三千丈,污秽之言岂能当。黑夜碑亭虽明白,一时性急未推详,”几句话,屈身一跪,几句好话,就是夫妻相携既往不咎。
好个大团圆!
台上谢了幕,台下掌声如雷,人人都在赞誉这样的美好结局,男人功成名就,合该有女人相衬,如此才算圆满。毁人清誉的猜疑不能计较了,能将人逼上思路的休书也算不得什么,都不足道,都该用来成全男人的一生。
张靖遥听着戏,不知怎的,今日总有些心神不定。他看着台上的孟月华,这还是头一遭,他从未有听付邻春的戏走神的时候。
曲终人散,他轻车熟路地去了后台,付邻春正在卸妆。
洗去了铅华,露出一张清冷淡漠的一张脸,右眼角却生了颗多情痣。张靖遥恍了恍神,说:“邻春。”
付邻春透过镜中看向了张靖遥。
张靖遥抿了抿嘴唇,如常地笑说:“上回说好的戏我改好了,”他取出一沓订成册的纸张,道,“你瞧瞧如何。”
付邻春说:“不必了。”
张靖遥急了,“邻春……为什么?”
付邻春站了起来,转身看着张靖遥,他虽唱的旦角儿,个子却高挑,半点不显女相,“你该明白的。”
张靖遥没有说话。
付邻春道:“日后我的戏,你也不必来听。”
张靖遥睁大眼睛,喃喃道:“……我们,不是知己,至交吗?”
付邻春审视着他,淡淡道:“我也以为你我之间,是君子之交。”
他目光清凌凌的,张靖遥顿时觉得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大白于天下,显得肮脏又不堪,他低声说:“我确实喜欢你,我以为你对我……也不一样的。”
付邻春沉默,张靖遥道:“四九城里,你待谁都不亲近,却独独引我未友,与我一道论戏……那出《霸王别姬》你忘了吗?”
想起那出戏,付邻春不由得哑然,半晌,道:“半年前,苏寒声苏先生来听过我一出戏,就是这出《霸王别姬》。”
苏寒声——张靖遥自是听过的,沪城名旦。
付邻春说:“苏先生说我的戏,有形而无情,戏中的虞姬随霸王乌江自刎,我唱的是虞姬,却缺了虞姬的痴。”
“所以那日你为我说戏,是我陷入戏中,”付邻春看着张靖遥,道,“若是因此误你,对不住。”
张靖遥脸色煞白。
16
曲有终人有散,戏落幕了,看戏的人也陆陆续续走了。许明意和闻鹤来是在人都走得差不多时才走出的广德戏楼,二人下楼时,许明意的手一直被闻鹤来握在手中,即便是黏糊糊的,都是汗,二人都没有松开。
带他们上楼的茶博士全然不知二人发生了什么,哈着腰,赔笑道:“闻爷,下回再来。”
闻鹤来捏了捏许明意的掌心,道:“一定。”
许明意面皮薄,脸颊发红,低下眼睛不敢看那茶博士的脸色。茶博士看着闻鹤来二人,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似觉得他们跟来时不一样了,那戴着帷帽的女人柔软的藤蔓也似,挨着闻鹤来,露出的手肤色极白,凝脂似的,打他面前过时,茶博士隐隐闻着了一点奇怪的味道。
', ' ')('他往那截手腕上瞧了好几眼,耸动着鼻尖,目光也落在许明意身上,正和许明意抬起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许明意心中一紧,几乎要以为他们哪里露了马脚,教人窥破他们不可对人言的奸情。
突然,闻鹤来低下头来隔着帷帽的薄纱吻上许明意的耳朵,轻佻又孟浪,说:“乖乖,不是急着回去吗?”
许明意抖了抖,极小声地叫了句,“闻鹤来!”
闻鹤来愉悦地笑出了声。
茶博士没听清二人的声音,只是瞧着那亲昵的姿态,不由得也露出了几分艳羡。
二人上了马车,闻鹤来送许明意回张府,他黏糊糊地贴着许明意,一只手还捏着他的手把玩,指缝都能搓上好几下。许明意没经过这样亲昵的触碰,也被他揉弄得手指发烫,心也不上不下的,“……别弄了。”
他想抽回手,闻鹤来在他脸颊亲了口,笑嘻嘻道:“没弄呢,不让亲吗?”他看着许明意,这浪荡子那双眼睛占足了便宜,专注地看着人时便是有几分情意也似有十二分,许明意被他看得面热,还未说话,手指也被印上了亲吻。
这个亲吻轻,透着珍视和爱重。
许明意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蜷了蜷指头,低声说:“……没不让。”
闻鹤来看着他,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嘴唇,许明意眼睫毛颤了颤,忍不住回应起他的吻。走过戏楼那一遭,许明意不再只会生硬地贴着嘴唇就不知动作,两条湿漉漉的舌头如交尾的蛇,缠在一处百般勾弄。车厢里的空气渐渐滚烫起来,外头的人声嘈杂喧闹,许明意被吻得鼻腔里发出含糊的呻吟,意识游离间察觉闻鹤来的手在解他的衣襟,急喘了声,抓住了闻鹤来的手,“不要。”
闻鹤来眼里是未餍足的情欲,他反握住许明意的手,嵌入指缝,撒娇似的叫许明意的名字,“明意。”
“真不想让你回去。”
许明意恍了下神,心里冒出了一记声音,他其实……也是不愿回去的。回了张府,他就是许九娘,是张家少奶奶,而在闻鹤来身边,现下,他可以做回许明意。
可他是张家的大少奶奶。
许明意垂下眼睛,哄闻鹤来一般,碰了碰闻鹤来的唇角,轻声说:“我过几日再寻机会……”
这话说得笨拙又难为情,太不矜持,活像他上赶着去见闻鹤来,和他偷情一般。闻鹤来看着许明意,知道不能将人逼得太紧,今日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闻鹤来又压着许明意接了一个缠绵缱绻的深吻,二人都气喘吁吁的,有些难舍难分,“不要为难。”
“想着以后能再见你我就很高兴了。”
许明意心中有一丝愧疚,闻鹤来理了理他被揉乱的衣襟,一颗襟扣被解开了,他伸手慢慢系了回去。他看着闻鹤来的脸,不由得想起在戏楼时,闻鹤来替他穿上掉在地上的裙裳。许明意下头酥软饱胀,软绵绵地坐在椅子上,闻鹤来要为他穿时,还仔细地擦干净了他腿缝间的湿迹。
许明意闹了个大红脸。
从未有人这样对他好过,许明意底下含着闻鹤来弄进去的东西时,这么想。
许明意没有走张府的大门,他是自小门进去时,进去之前,他抬头看着打开的小门,家丁管他叫,“大少奶奶”。
不知怎的,许明意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子浓烈的厌倦,他一点都不喜欢被人称他大少奶奶。
可再厌倦,还是要进去的。
一迈进张家的门,和闻鹤来偷情的羞耻和恐惧就如迟来的潮水般涌了过来,戏楼不便,尽管他看着和往常无异,可他知道,这身衣裳底下的身体留下了闻鹤来的味道和痕迹。
这是死罪。
突然,一记声音传了过来,“九娘。”
许明意脊背顿时绷紧,抬头看去,是张夫人,她看着他,身后带着丫鬟仆从,众星捧月一般。
许明意心头颤了颤,脸色发白,他惊惶不安地想,夫人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暴露了……不,不会的……
许明意手忙脚乱地摘了帷帽,福身叫道:“……娘。”
张夫人皱了皱眉,说:“着急忙慌的像什么样子,不成体统。”
许明意低下头,小声道:“是,娘。”
张夫人见他温顺的模样,淡淡道:“今日去了何处?”
许明意心头更是发慌,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嗫嚅道:“……娘这些时日身子,身子不好,我去给娘祈福——”
张夫人信佛,闻言神色稍缓,道:“你有心了。”
“不过这是心病,”张夫人说,“你若能早日怀上孩子,我便什么病也没有了。”
许明意讷讷不言。
张夫人沉声道:“九娘,你已经嫁给靖遥有半年了,肚子里还是没有半点动静,自个儿也要想想办法。”
“你别忘了张家为什么娶你进门,张家不需要一个连孩子都生不出的大少奶奶。”
许明意面上有几分难堪,他咬紧嘴唇,轻声说:“是,娘。”
', ' ')('张夫人道:“行了,回去吧。”
许明意行了一礼,起身要走,突然又被叫住,“等一下。”
许明意看着张夫人,张夫人的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他唇色嫣红,透着一股子艳,许明意被她看得后背发凉,不安地叫道:“……娘?”
张夫人说:“日后不要用这样艳丽的口脂。”
“你是张家的少奶奶,不是勾栏胡同里的女人。”
许明意更是难堪,口中应是,心里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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