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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灯如豆。
薄薄的帐子落下,映出两道赤条条的身影,一个骑在另一个的身上孟浪地挺动腰胯,呻吟和喘息传出帐子,让人面红耳赤。不过一会儿,下头那道身影不甘被压在身下,翻身颠倒了位置,虽变了上下,可情潮却愈发汹涌。
帐子内的二人俨然成了发情的野兽,丢了理智,丢了清醒,只剩下最直接的本能。张靖遥将许明意压在身下,抵着两条腿,用力肏弄着湿漉漉的女穴。那处儿湿润紧致,乖顺柔软地含着饱胀的茎身吸弄,爽得张靖遥浑身燥热,露出和读书人身份不符的急躁凶狠。顶得极深极狠时,许明意忍不住叫出了声,眼角湿红。
二人是面对面做的,张靖遥居高临下,能清晰地看见许明意的脸,再直接不过地提醒张靖遥,他床上的是谁。许明意好看吗?自然是好看的,许明意眉眼秀逸,平日低眉顺眼时显得寡淡,可他抬起眼,收起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便显得分外生动。此刻他满面潮红,双眼湿润,眉梢眼角间当真是艳艳动人。
有那么一瞬间,张靖遥竟忘了付邻春生的什么样子。
付邻春和许明意俨然两个极致,一个是天上皎皎月,淡漠不可攀,一个却是盛放的冶艳红梅,触手可及。人总是如此,多年求而不得,无意间被一抹殊丽摄住了心神,尝着了甜头,天上月就变得黯淡,也并非非追逐不可。
趋利避害,这便是俗人。
世俗的欲望是最低等的欲望,可人往往容易被这种欲望所控,无法自拔。
二人谁都没有避开目光,许明意就这么自下而上地瞧着张靖遥,那眼神说勾人也勾人,可又透着股子审视意味,好像想看清他这个人。
莫名的,张靖遥竟有些无法承受许明意这样的眼神,他哑声道:“别这么看着我。”
许明意看了他片刻,竟当真闭上眼睛。失去了许明意的注视,张靖遥又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他沉沉地盯着许明意看了一会儿,一绺汗湿的头发黏在瘦削的脸颊,张靖遥手指微动,等他反应过来时竟已经伸手将那绺头发拨开了,可动作太暧昧,有些抚摸的意思。
许明意睁开眼,看着张靖遥,张靖遥自己都愣了下,手指发僵,不知如何自处,更遑论许明意看着他。
张靖遥手掌覆在许明意面上,一只手撑在他身侧,下头慢慢动了起来。许明意也不挣,他摸索着握住了张靖遥的手腕,攥住时,张靖遥底下那物都抽动着胀大了一圈。他轻轻吐出口气,看着许明意被他肏得喘息不止,欲火烧得更旺。
冷不丁的,一尾软舌舔上他的手掌,灼热的吐息燎着皮肉,张靖遥如被火烧,捂住了许明意的嘴唇。
那双眼睛就露了出来。
许明意正挑着眼看张靖遥,舌头却很放浪地舔舐他的指节,张靖遥心脏都发麻,再无法忍受,就着插入的姿势将许明意翻了个身,那话儿粗硕硬烫直接抵磨着柔软的穴肉,刺激得许明意呻吟出声。
许明意也不挣了,趴在床上,高高低低地叫了起来,他半眯着眼睛,全然放任自己陷在肉欲里,快活不已。张靖遥那物什大,颇有些资本,不敷衍了事,蓄意折磨人时,是能给予人欢愉的。
许明意肤白,布上情欲时,薄薄的肩膀也泛红,堪称活色生香。张靖遥被他叫得气血翻涌,掐着许明意的腰在他屁股上用力扇了一下,咬牙道:“不许发浪。”
臀肉颤颤,软腻不可言。
许明意低哼一声,吃了疼,女穴咬得更紧,他别过头看着张靖遥,轻声说:“大少爷不喜欢吗?”
张靖遥指尖还残留着扇过臀肉的触感,他搓了下指头,又觉羞窘,想说不喜欢,话还没出口却倒抽了口气,竟是几根手指摸上了二人的交合处。许明意漫不经心地摸着,指甲划过男人饱满的阴囊,他语气很轻,像是有笑,又像是冷淡,那股子劲儿正搔在人心痒处,许明意道:“好硬,”他又问,“大少爷不喜欢吗?”
张靖遥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不喜欢”三个字再说不出口,他用力抓住许明意的手腕抵在床上,胯下硬邦邦的性器长驱直入,顶得许明意仰着脖子叫,身体发抖,“许九娘。”
张靖遥叫着这个名字,咬牙切齿,“你打哪儿学的这些手段?”
许明意喘匀了气息,笑起来,说:“嫁妆画啊,”他反问张靖遥,“大少爷没瞧过吗?”
张靖遥不吭声。
许明意声音喑哑又透着股子放浪,耳语一般,缱绻呢喃道:“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张靖遥五岁开蒙,彼时清廷尚在,科举仍存,他自然读过《诗经》,甚至背得滚瓜烂熟。可从未想过,这么一句诗自许明意口中念出来,竟会这般撩拨人心,让张靖遥都有些面红耳赤,“……不知羞耻!”
许明意热乎乎的脸颊在床上磨了磨,慢慢道:“羞耻——脱下衣裳上了床,谁不是禽兽?”
张靖遥却无暇多想他那句话,欲火逼人,哪还顾得上去咂摸许明意话中的寥落嘲讽。
一夜风月。
', ' ')('转眼中秋过去,九月将近,秋意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四九城。
这是一家法国餐厅,新开的,许明意和闻鹤来一道来尝鲜。自客栈一别,二人已经足有半月不曾再见了,许明意去太平茶楼时正好逢着闻鹤来一曲戏罢,索性便出了茶楼,坐着马车来吃饭了。
许明意鲜少来洋人餐厅,闻鹤来却是轻车熟路,他这人好新鲜,对洋人的时髦玩意儿也颇喜欢。
细细算来,许明意认识闻鹤来之后,做了许多想也不曾想过的事情,跑马,影戏——闻鹤来喜欢的东西多,对身边人也不吝啬,他知道许明意回了张家就得待在后宅,不干那事的时候,二人就如同一对时下最新潮的恋人,约会玩耍。
说起跑马,那是二人相识不久,出了城,原本是打算去上香的,许明意总借口去寺庙,总要去庙里沾沾香火。闻鹤来见天气好,便打发走了车夫,自己驾着车带着许明意去了西郊。
拉车的马是好马,闻鹤来那日手把手教许明意骑马,他精通骑术,又有耐心,二人一边调情一边骑马,别有一番情趣。
闻鹤来不是头一回来洋人餐厅,二人也认识有些日子了,他知道许明意的口味,便按着点了。许明意有些好奇地看着四周,闻鹤来瞧着他笑,突然,说:“清减了。”
许明意一怔,抬起眼,就撞入闻鹤来专注的目光中。许明意心思重,病过一回消瘦了几分,后来也没养回去,没想到竟让闻鹤来一眼看破。
许明意抿了抿嘴唇,道:“前些时日得了风寒,病过一场。”
闻鹤来道:“如今可好了?”
许明意点头道:“都好了,养养便回去了。”
闻鹤来端详着许明意的脸色,他原本以为自己能看透许明意这个人,他对自己的心意也是十拿九稳,不知为什么,今日再见,闻鹤来竟罕见的敏锐地感受到了一种没着没落的感觉。
有那么一时半刻,闻鹤来竟觉得,许明意好像也没有他所想的那么喜欢自己。
闻鹤来轻声说:“明意,你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许明意看着闻鹤来,想了想,道:“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那么回事儿。”
他语气平静,闻鹤来探究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二人在餐厅里用过饭,闻鹤来牵着许明意的手朝前走,已经有了些微凉意,干燥的手指交握着,许明意透过薄纱,看着那双交握的手,莫名的,又生出一种回到闻鹤来的爱意中的感觉,温暖得让人贪恋。
许明意突然开口道:“这些日子,张靖遥对我……还算不错。”
闻鹤来愣了一下,转头看着许明意,许明意却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前头宽敞的长道,来四九城这么久了,他依旧不认得四九城的路。他在四九城里走过的街道,大都是闻鹤来带着他走的。
闻鹤来说:“明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明意眼中掠过一丝迷茫,说:“我不知道……”
闻鹤来心中却陡然生出一股子恼怒,和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嫉妒,这种爱情游戏他不知玩过多少回,这是头一遭,有人在他与别人之间,想选择别人。
闻鹤来扯了扯嘴角,道:“所以,明意,你是想和我划清界限?”
许明意偏头看着闻鹤来,他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张靖遥是我丈夫,他回头了,眼里有我,我本来觉得我会很高兴的,”许明意说,“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如我所想的那么高兴。”
闻鹤来心头又是一松,他伸手摸了摸许明意的脸颊,说:“因为你不喜欢他了。”
许明意仰头看着闻鹤来,道:“那你喜欢我吗?”
闻鹤来微微一笑,道:“自然。”
许明意说:“有多喜欢?”
“闻鹤来,若是有朝一日,你要离开四九城,你会丢下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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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意那句话问出了口,其实并未想过能得到闻鹤来说愿意带他走的回答,可就算这样,闻鹤来当真不言时,许明意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失落。
他永远不会被选择,早就明白的,又在奢想什么?
闻鹤来与他,本就是春风一度。
闻鹤来也没想到许明意会突然问出这句话,许明意的敏锐和直白都超出了他的预料,这实在是一个聪明又清醒的人。和闻鹤来以往见过的,那些轻易就身陷爱欲不可自拔的人不同,许明意的聪明似乎更让人心动。他本有许多法子可以将这话揭过去,可对上许明意目光的一瞬间,不知怎的,闻鹤来竟说不出那些本该信手拈来的甜言蜜语。
闻鹤来的确从未想过带许明意走,不论是带他出张家,还是出四九城,在此之前,他都没有想过。他和许明意之间就是一桩露水姻缘,你不知我是谁,我不管你是谁,求的是一时欢愉,谁会想长久?又不是三岁孩童,还信这种逢场作戏的鬼话。
二人之间头一次沉默了下来,有些尴尬的意味,可很快就被许明意打破了,许明意抬头看着天,说
', ' ')(':“天色晚了。”
“我该回去了。”
闻鹤来看着他平静的样子,不知怎的,心像是被捏了一把,有种模模糊糊的不安感。许明意若是纠缠不休,黯然落泪,反倒显得理所当然,可他不哭不闹,只是转移了话题,平淡得好似不曾问出口,不曾有过期待,闻鹤来又觉得不痛快。
其实这样也好,许明意是个聪明人,日后当真断起来,就不会多做纠缠。可闻鹤来心里就是飘飘荡荡的,如同浮在海上的木头,沉不下去,也拿不上来——人都容易犯贱,爱你时担心对方纠缠,不爱时又不甘心,不痛快,想,你怎能不爱我?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事事都你说了算。
那时的闻鹤来并不明白。在爱情的游戏里,他一直是胜者,在他这二十余年里,纵然吃过苦,等着他的也是众星捧月,他没尝过输家的滋味。闻鹤来也不明白,他这时若是说出一句他愿意带许明意走,即便是假话,许明意也会动容,甚至会相信他。
许明意当真愿意抛弃所有跟他走,不计生死。
闻鹤来说:“我送你。”
许明意摇摇头,道:“路不远了。”
若是换了以前,闻鹤来说不得要再腻腻歪歪一阵,将许明意哄上一哄,可看着许明意,那些话又莫名地说不出口。不过须臾,许明意已经越过他,朝前走了。
闻鹤来下意识地叫住他,“明意。”
许明意脚步顿住,闻鹤来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发慌,他走快了几步,抓住许明意的手,低声道:“我陪你吧。”
许明意垂下眼睛看着闻鹤来的手,他想,为什么要如此?既然无情,何不无情到底,偏又要因着自己那点私欲,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希望?
在那一瞬间,许明意心中涌上一股强烈的怨恨,他直直地看着闻鹤来,薄纱垂落,遮住了他脸上淡漠阴郁的神情。
许明意应道:“好啊。”
说罢,勾住了闻鹤来的手,闻鹤来心头微松,攥住了许明意瘦长的手指,好似情深义重一般。
许明意嫁进张家已有近一年了,他和张靖遥不是没有行房事,尤其是近来越发频繁,可许明意的肚子仍旧没有动静。张家二老虽不说,可心里却已经着急了。
自张靖遥和他们说,他喜欢男人,对女人不行始,就在张家埋下了一颗炸药。彼时张家二老不信,哪有男人对女人不成的?玩戏子归玩戏子,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和对女人不成,无法传宗接代,捧戏子就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张家丫鬟多,不乏签了卖身契的,就连张靖遥房内都有两个眉清目秀的丫鬟,是给张靖遥备着的通房丫头。
这是大宅院的陈年旧俗,老规矩了。
可这么多年,张靖遥愣是不看一眼,早些年张老爷还颇感欣慰,不好女色是好事。可张靖遥年岁渐长,对婚事三推四阻,这就不成了。
那事儿闹出来后,张家日日阴霾罩顶,张靖遥眼不见为净,索性日日不着家,后来是被张夫人拿病诓回来的。母子二人还小酌了几杯,算是冰释前嫌,没成想,当天晚上,张靖遥迷迷糊糊地将睡未睡之际,就发觉一具赤条条的身子爬进他被中,游蛇似的,张靖遥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触手滑腻,硬是给惊醒了。
旋即就是一具玲珑的女体撞入眼中,张靖遥酒意顿时就惊散了,那丫鬟是得了令的,也想借这个机会往上爬,自是百般引诱。
后来张靖遥毫无反应不说,还大发了一通脾气,张家二老这是不信也只能信了。
虽说不是全信,可也信了大半,这可怎么办呢?后来没办法之下,就有了张靖遥和许明意这桩婚事,张家二老也不得不允许一个不知是男人还是女人的东西成为张家大少奶奶。
到底不是全乎的女人,虽有前朝御医查探过,道是许明意能生子,可他身子忒特殊,张家二老都没底。这点没底随着时间的流逝,许明意的不孕,慢慢变成了对许明意的不满。
许明意到底能不能生?
莫不是当真被大夫和许家摆了一道?
张夫人心细,自是发觉了这些时日张靖遥对许明意逐渐软化的态度,要是张靖遥接受了许明意,偏许明意又是个不能生的,那岂不是又是一桩麻烦?说白了,张家之所以选中许明意,是因为他那特殊的身体,他能生,他如果不能生,张家根本不会接纳他。何况,便是他当真能生,在张家二老心里,许明意都不足以成为张家的大少奶奶。
“如何?”张夫人问大夫。
一场秋雨过后就入了秋,许明意这几日食欲不佳,吃了几筷子鱼肉,饭后还吐了,张夫人眼睛却亮了,忙不迭地找人传来了大夫。
大夫一直给张家人请平安脉,心里清楚张夫人在问什么,他摇了摇头,道:“大少奶奶只是有些肠胃不适。”
张夫人面色一下子沉了,目光落在许明意平坦的肚子上,有些阴晴不定。
那眼神如刀,许明意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他知道张家二老想抱孙子已经想疯了,他们急切地需要一个孩子,来拂
', ' ')('散张靖遥喜欢男人这件事带来的阴霾。
前几日,张夫人不但请风水先生来堪舆,在他们院子里好一阵动土,还还着人将他们卧室的床的朝向改了,道是床朝阳,能生男孩儿。张靖遥虽有些不耐,可于他而言,这些事不算什么大事,也就没放在心上。何况他这些时日忙极了,阎玉山进了京,京中局势不明,政局素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张靖遥也抽不开身。
许明意日日待在府上,冷眼看着张家请进来的老仙师握着八卦盘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张夫人也陪在一旁,他听着他们张口子嗣,闭口孩子,几乎泛起恶心来。当初那碗符水被张靖遥打碎了,张夫人并未死心,最后还是挑了一个张靖遥不在的时候,让许明意喝下了。
可那碗符水汤并没有让许明意怀孕,反而闹了几天的肚子,之后张夫人又寻了其他偏方,对许明意道,都是为了他们好。
许明意沉默以对。
在很久之前,许明意刚嫁给张靖遥的时候不是没有过怀孕的想法,也许怀孕了,一切就不一样了。可走到今日,许明意倒是庆幸不曾怀孕了,无论这是因着他怀不上,还是时机未到。
就算怀上了孩子,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张靖遥不会喜欢他,张家人不会善待他,他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
许明意想,也许哪天张家觉得孩子够了,他这个不男不女的大少奶奶委实有损张家颜面,就该暴毙了,如许家的许七郎一般。
屏退了大夫,张夫人看着许明意,说:“九娘,你嫁来张家,已经快一年了吧。”
许明意看了张夫人一眼,轻轻嗯了声。
张夫人摸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这是张靖遥在她生辰时送来的,水头足,成色好,张夫人很喜欢。她看着许明意,带了几分审视的意味,如看待架上的货物一般,忖度着价值几何。
张夫人说:“靖遥这些时日也常去你房中吧。”
许明意垂下眼睛,木然地盯着桌角,应道:“是,娘。”
过了一会儿,张夫人推过了一个匣子,道:“这是娘特意去庙里求来的送子符,你回去后张贴起来,”她顿了顿,道,“原本你们房中事,娘也不该干涉,可这么久了,你的肚子还没动静……”
“这里头有本册子,你拿回去看一看。”
许明意几乎觉得喘不过气,过了许久,他才说:“好。”
“墙上贴的是什么?”张靖遥沐浴过后,一进屋子,就见床头贴着几张符,皱了皱眉,说,“我娘弄来的?”
许明意意兴阑珊,点了点头,“送子符。”
张靖遥哑然。他知道他爹娘并未死心,一心想着延续香火,也是因着这个,才会有他和许九娘的这桩婚事。孩子——张靖遥并不喜欢孩子,早在发觉他对付邻春有意,就绝了子嗣的念头。如今他看着许明意,忍不住想,若是许明意怀上他们的孩子……张靖遥这么一想,竟觉得,这么着也好像也……不错?
他恍惚了一下,回过神,就见许明意坐在床边,散着长发,他身上穿的是白色的亵衣,衣襟扣得高,一张脸在烛火下添了些暖色,可神情却透着股子冷漠。这不是张靖遥第一次在许明意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自那夜之后,他就发觉许明意其实远不如所表现出来的温顺,只是许明意从来不说,只是拿那双淡若琉璃的眼瞳静静地看着他。
有时张靖遥甚至觉得,在许明意羸弱的皮囊下,蕴藏着让人胆寒的狂风暴雨。可再深究,又觉得这个念头实在荒谬,一个女人——能做什么?
许明意似乎察觉了张靖遥的想法,牵了牵唇角,他说:“这是你娘拿来的,说是让你我一起看。”
张靖遥走近了,好奇地翻了开去,顿时窘迫不已——薄薄几页纸,道是春宫图也不为过,可细看之下,方发现上头绘的精细的大都是下位者,讲究一个受孕的姿势。
张靖遥讷讷不言。
许明意却不再管他,翻身上了床,道:“我乏了。”
张靖遥看着许明意背对他的身影,愣了下,过了片刻,将那本册子丢在一旁后便上了床。过了好一会儿,张靖遥突然开口道:“我娘她只是有些心急,明日我便去和她说。”
许明意没睁眼,道:“说什么?”
“你娶我,本就是为了生孩子。”
张靖遥微怔,他险些忘了他们的初衷,本就是为了延续香火,他斟酌道:“此事本就急不得……”
许明意说:“如果我生不出孩子,你娘要你休了我,张靖遥,你当很高兴吧。”
张靖遥听着他平静的话,抬起眼,想看许明意此刻的神情,许明意却闭着眼睛,窥探不出他的喜怒。张靖遥想,休了许明意……高兴吗?张靖遥猛地发觉,他好像,并没有很高兴。可这些话,张靖遥一时间也说不出来,便是自己也没理清个头绪,心里还有些乱。
休了许明意有什么不好?都得解脱。
可为什么不高兴呢?
许久,张靖遥道:“过几日,李司长要在府上设宴,你和我一
', ' ')('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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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司长府上的宴尚未到,过了两日,张太太道是要去庙里上香,吩咐许明意陪她一起去。许明意心中有些不愿去,若非张靖遥实在不喜欢女人,张夫人根本不会接纳许明意,她一直盼着许明意能怀上张靖遥的孩子,可许明意肚子没动静,她的耐心也在慢慢消磨殆尽。
许明意有时觉得她看着自己肚子的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刀,好似要剖开薄薄的肚皮,取出里头的东西,好教她塞进一个孩子进去。
许明意愈发觉得毛骨悚然,他当真不愿面对张夫人。
可张夫人看着慈眉善目,实则根本不容许明意有任何悖逆她的地方,就如同那碗符水。即便是被张靖遥泼了,她要许明意喝,便容不得他不饮。
张夫人和许明意同坐一辆马车,车马声辚辚,缓缓出了四九城。许明意有些忐忑,他揭开帘子往外瞧,小声说:“娘,这不是去寺里吧?”
张夫人捻着佛珠,随口应了声,道:“今日娘带你去见一见青羊大师。”
“青羊大师道行高深,三月前李太太带着她媳妇去求见了青羊大师,由大师亲自施法,不过月余,李家少奶奶就怀孕了。”
许明意愣了下,又是怀孕,那两个字入耳,他有些反感,甚至有点恶心。怀孕怀孕——他在这些人眼中,大抵和牲畜一般无二。他失了兴趣,恹恹地靠在了车厢上,不再开口,至于她所说的青羊大师,许明意根本不信。他记得张夫人带回来的符纸便是自他手中得来的,要他这般灵,他早怀上了。
何况要是真有这等神人,只怕早就让人趋之若鹜,捧上神探。
那青羊大师就在一间古刹里,古刹有些年头了,张夫人和许明意一下马车,便有那青羊大师的弟子迎了上来。古刹中老木掩映,透着股子清幽雅致,衬得面目清秀,着素白长衫的弟子,很有些仙风道骨。许明意默不作声地跟在张夫人身后,张夫人显然不是头一回来了,那弟子朝张夫人见了礼,微微笑道:“师父已经等候多时了。”
张夫人合掌,虔诚道:“劳大师久候。”
弟子:“师父已经布好祭坛,吩咐夫人来了之后,请您去禅房坐禅耐心静待,由我将少奶奶带过去。”
张夫人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闻言叮嘱许明意道:“能得青羊大师亲自施法,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九娘,你可机灵些。”
许明意没来由的有点儿不安,他抬头看了看张夫人,到底是低低地应了声。
许明意跟着那弟子穿梭过朱红的长廊,慢慢走入古刹腹地,树林蓊郁,日头稀稀落落地穿过茂密的枝叶撒下斑驳光影,徒添了几分幽静。许明意路过一面墙时,只见墙上墙皮已经掉落,隐约可见是佛门的十八地狱,阎罗威严,罗刹凶恶,别有一番阴森森的冷意。
过了一会儿,那弟子引着许明意进入了一个院落,临到门边时,他对许明意道:“大少奶奶,还请闭上眼睛。”
许明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弟子手中捧着一条三指宽的白布,说:“师父稍后要请神,我等肉体凡胎是不能看的。”
许明意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白布上,沉默了片刻,抬手要拿时,弟子道:“由我来代劳吧。”
他面上露出笑意,那是一张很清秀的面容,带了笑,无端的就能让人放下戒心,若是换了寻常深闺姑娘,只怕要羞得脸颊泛红。可许明意不是姑娘,看着这人,他心中反倒多了几分警惕。许明意摇了摇头,伸手拿过了那条白巾,遮住眼睛系在了自己脸上。
他蒙住了眼睛,露出精巧的下半张脸,更显得嘴唇红,下颌线条流丽漂亮。那弟子的目光在他面上流连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握住了许明意的手臂,在他要抽回去时,温声说:“我带您进去。”
许明意忍了忍,没做声。
他双眼不能视物,步入屋内,只闻得屋中点了香,味浓,似檀香又多了几分甜腻。那弟子让他坐在一张蒲团上,收回手时,不知是不是错觉,许明意竟觉得对方有意无意地碰了碰他的手指,那触感让许明意一个激灵,仿佛被毒蛇的蛇信子舔了一口似的。
弟子俯身对许明意说:“大少奶奶稍待片刻。”
许明意听着他的脚步慢慢远去,有开门声,又关上了,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许明意下意识地想揭了面上的白巾,手将抬起又顿住,他听见了屋内有窸窣的声音,伴随着一道浅浅的呼吸声。
许明意抿了抿嘴唇,又将手放了下来。
黑暗中感官愈发敏锐,许明意听到了低低的吟唱,伴随着铃铛的清脆声,那声音含含糊糊的,教人听不清他到底念了什么。许明意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近了!
男人的脚步声,踏着步子,当真是在做法一般,他绕着许明意缓缓转着圈,有几滴水洒在许明意身上,或有溅在他脸颊上的。许明意偏头想躲,男人道:“且住,这是上天赐下的甘霖,可驱除邪祟,伐筋洗髓。”
许明意嘴唇抿得更紧,僵着没有动作,铃铛声伴随着吟唱声入耳,不知怎的,许明意竟
', ' ')('觉得自己有些昏沉沉的。
冷不丁的,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腕上,许明意反应迟缓,竟好似没有发觉一般。那只手挑开了他的袖口,落在那截纤瘦白皙的腕上,指头是粗糙的,徐徐地摩挲着,许明意被这唐突冒犯的触碰激得起了一身寒毛,竟清醒了几分。他想甩开那只手,可身上却有些乏力,好似疲惫极了。
许明意心中警铃大作,他竭力咬了咬舌尖,只觉那只手已经探向了他的脖颈,一具身体也贴了过来,夹杂着浓郁的甜腻熏香,入鼻让人欲作呕。
许明意又惊又怒,这哪里是什么大仙,分明就是个江湖骗子,是个色胚淫棍!
一颗圆润的碧玉扣,两颗——许明意蓄了许久的力气,在对方要将他抱入怀中时,突然用力将那所谓的青羊大师重重推了开去。对方毫无防备,没想到他竟还有这样大的力气,直接后坐摔了个屁股墩。许明意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一把揭开了面上的白巾,那青羊大师的真面目也落入他眼中。
是个清瘦的男人,约莫四五十岁,蓄了须,穿着宽宽大大的道袍。
青羊看着犹在挣扎的许明意,施施然地站了起来,掸了掸袍子,微笑道:“是不是感觉腿软乏力?”
“乖,别挣扎了,只当睡一觉,”他说,“睡一觉就好了。”
许明意看着对方虚伪无耻的神色,他显然不是头一个进入这间屋子的,也不知这神棍用所谓大师名头骗了多少人。他胸膛微微起伏,抬手抓起桌上的茶壶就朝他砸了过去,“睡你妈!”
即便青羊早就打张夫人处得知了许明意异样的身体,听他的声音还是忍不住露出几分诧异,他瞧着许明意,他弄过许多女人,可没见过这样算得上男人,也能说是女人的——怪物。许明意已经被他解开了几颗扣子,露出白皙细腻的皮肉,锁骨纤细,脖颈长,那份春色,便是青羊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茶壶砸过来,他闪躲了一下,啪的一声就碎裂了开来,青羊也不恼,捻了捻胡须,道:“好烈的性子。”
“你再挣扎,也不过是徒然无功罢了,张夫人已经将你交给了我,”青羊笑道,“你又能撑几时?”
“张夫人”三个字入耳,许明意恍了一下神,几乎要以为张夫人和这青羊串通,可旋即却否决了这个念头——张夫人不至如此,她看重张靖遥,也看重张家的颜面,断不会如此。
青羊说:“再说了,你如今这副样子,要是把人引过来,你要如何向他人交代?”
许明意不说话,他又勉力退了几步,转身就要朝外跑去,可他熏了那迷香已久,自是浑身乏力,身后青羊已经扑将过来。他虽已上了年纪,可常年跑江湖,有些底子,在许明意挨着门时,已经抓住了他的肩膀。
青羊在他耳边说:“你跑啊,你不是想跑吗?”
许明意焉能就此认命,他拼死挣扎起来,青羊竟一下子拿他不住,二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最终,许明意被死死地压在地上。
青羊也有些恼怒,他喘着气,恶狠狠地盯着许明意,仿佛是为了故意羞辱他一般,用力扯开了许明意的衣襟。
下一瞬,一张凳子重重砸在了青羊的脸上,一声惨叫随即而出。
许明意趁势爬了起来,他紧紧地攥着凳腿,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血,渗出点点血迹。他垂下眼睛,看着捂住脸颊哀叫的青羊,眼也不眨又用凳子砸在了他腿上,他转头寻着了香炉,直接打翻在地,狠狠碾灭了引子。
青羊教他两凳子砸得失了色心,瞪大了眼睛,看着提着鼓凳,慢慢朝他走近的许明意,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说:“……你想干什么!”
“我告诉你,杀了我,你也完了!”
许明意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不知为什么,竟意外的冷静,他拿一只手慢慢系着自己的衣襟,轻声说:“青羊大师,你很喜欢拿这套来逼迫女人吗?”
青羊哆哆嗦嗦道:“你将鼓凳放下,我让你离开,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不会向张太太提起……”
许明意没说话,他却只当说动了,道:“真的,我一定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没有人知道这屋子里发生的事,你丈夫也不会知道……”
许明意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青羊,他厌恶透了这套说辞,是他险些受辱,凭什么这个施暴者还敢恩赐一般说出这样的话?
许明意又走近了几步,他俯下身,看着青羊那张被鼓凳砸得流血红肿的脸,说:“你敢说吗?”
话刚落下,他就拿着鼓凳朝他胯下狠狠砸了下去。
“你去说啊!”
33
那一记砸将下去,青羊痛得惨叫一声,生生痛昏了过去。许明意攥着凳腿的手却在不自觉地发颤,他喘着粗气,目光触及道人那张惨白的面颊时,癫狂的神智倏然回笼,他慌得后退了两步,手中的鼓凳也掉在了地上,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
许明意也哆嗦了一下,险些软在地上。
……死了吗?他杀人了?
虽恨不得将这无耻之徒千刀万剐,可真
', ' ')('真是自己杀了人,却又是另一回事。到底是头一遭发生这样的事,许明意乱得厉害,心中又怨又慌,怨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青羊,怨张家,张夫人……他想逃,可又能逃到哪里去?
许明意神经质地咬住了自己的指骨,咬疼了,脑子里反而清醒了几分。他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了几分,许明意弯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
青羊没死!
许明意一时间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这畜生当真是命大。他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屋中没有镜子,他伸手理了理衣裙,又捋了捋鬓发,过了一会儿,才推开门朝外走了出去。
青羊的院子果真没人守着。此事见不得人,青羊根本不敢让太多人知道,何况他们刚才的动静那样大,要是有人守着,早就闯进去了。许明意低着头,脚步匆匆不敢再停留,出了院子,走得远了些,他心中稍定,倏然一记声音传了过来,“大少奶奶?”
许明意吓得一个激灵,抬起头,就见将他带进来的年轻弟子正看着他,面色微带疑惑,似乎没想到他竟然出来得这样早。那弟子目光落在他衣襟上,上头少了一颗扣子,他脸上露出几分暧昧,逡巡着许明意纤长的脖颈。
许明意眼睛发红,又羞又怒还有些仓惶地瞪了他一眼,如同受辱一般,别过脸就朝外跑走了。
他这般模样,反倒打消了弟子心中的怀疑,这是让他师父得手了。他有些惋惜,又有些心痒,倒是可惜,跑得早,若是还昏着,说不得还能让他玩一玩……这么想着,那弟子又觉得哪里不对,他沉吟了片刻,想起许明意离开时的神情,猛地反应过来,不对——青羊房中烧了迷香,他知道那迷香的功效,许明意方才的模样分明不似被迷香迷透。
弟子面色微变,拔腿就朝青羊房中跑去。
那厢许明意并未想过能瞒多久,无论青羊是生是死,他们都不敢声张,毕竟他打伤的是青羊下身,一旦闹大,曾经被他们愚弄欺骗的人不会放过他们。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许明意寻着张夫人时,她正在佛前念经,手中拨着佛珠,很是虔诚的模样。许明意没来由的犯恶心,佛口蛇心,不外如是。如果他不是心怀戒备,又是男人,体力远胜寻常女子,今日只怕也不能脱身。
自此一生都将蒙上阴影,再抬不起头。
许明意袖中的手紧了紧,指甲刮着掌心的伤口带了些微刺痛,让他稍稍冷静了几分,“娘。”
张夫人停了念经,抬头诧异地看着许明意,说:“法事做完了?”
许明意垂下眼睛,轻轻“嗯”了声,道:“青羊大师施法之后先去休息了,让我们自行离去。”
张夫人也没有多想,点了点头,道:“也好。”
说罢,在下人的搀扶下起了身,她吩咐身边人,道:“将香油钱给小师父。”
下人自是应是。
古刹外,许明意和张夫人回到马车上,将离开时,许明意打开车窗,看着那座掩映在青山古木间的古刹,心有余悸,又厌恶至极,若是可以,他恨不能一把火将这座古刹点了。
这等地方,留着还不知要戕害多少人。
突然,几个人匆匆地从古刹中跑出来,为首的正是青羊的大弟子,他面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惊怒,可又有所忌惮,不敢上前阻拦马车的离去。
许明意和那大弟子目光相对,看着那张因愤怒变得不再从容,反而狰狞如野兽的面容时,想,世上的虎豹豺狼无不凶恶贪婪,欺软怕硬,只有真正教它吃了疼,让它流血,让它怕,它才会生出畏惧,色厉内荏地龇牙咧嘴,涎水横流也不敢妄动。
许明意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嘲弄冰冷的笑容。
青羊的大弟子看着许明意面上的笑,仿佛窥出了他的轻蔑嘲讽,面皮一下子胀得通红,可想起青羊鲜血淋漓的下身,又打了个寒颤。
张靖遥并不知道古刹中发生的这一出,那夜他忙于公事,回去时,许明意已经睡下了。
张靖遥看着床上的人,突然想起,他们成亲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无论多晚回来,房中都是亮着灯的。
许明意会等他。
他梳洗罢,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分明已经很是疲惫了,可张靖遥脑中仍旧没有丝毫睡意。许明意侧着身,微微蜷缩着,背对着他,张靖遥看着他散落的长发,过了好一会儿,伸手轻轻抚着许明意柔软的发丝。他勾了一绺,绕在指头,轻轻把玩着。
突然,那绺发丝自张靖遥手中抽了出去,许明意已经转过了身,那双眼睛冷冷淡淡地看着张靖遥。
如同做坏事被逮了个正着,张靖遥僵了僵,有点儿无措,所幸屋中不亮,足以掩饰一二,他干巴巴地说:“吵……吵醒你了?”
许明意没说话,盯着张靖遥,他能觉察到张靖遥这些日子对他有意无意的亲近,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也越来越长,是如闻鹤来所说,对付邻春求而不得,所以退而求其次?
如果早在二人将成亲时,张靖遥对他有这样的一分好脸色,说
', ' ')('不得他便感激涕零了——可偏偏现在他已经厌恶极了做许九娘,他不想再做许九娘,不想做什么张家大少奶奶。
他是许明意。
一个极危险的念头在许明意脑海中破土而出,不可遏制地翻腾着,许明意说:“张靖遥,如果你娘让你休了我,你要如何?”
张靖遥微怔,道:“我娘为何让我休你?”
许明意淡淡道:“生不出孩子,不是女人,家世低——任意一条,都足以让你休我。”
张靖遥本想说婚姻不是儿戏,岂能说休妻便休妻,可他与许明意的婚事,本就儿戏。归根究底,他爹娘想要的不是许明意,而是孩子。
张靖遥沉默须臾,道:“我娘又逼你了?”
许明意不置可否。
“此事我明日会与母亲分说,”张靖遥斟酌道,“我会说服我爹娘……”
许明意不再看张靖遥,他躺在床上,看着床帐,语气平淡,说:“你能说服吗?”
张靖遥哑然。
他若能说服他爹娘,又岂会娶许明意?
张靖遥心中也生出被禁锢掌控的无力,隐隐的,还有几分不甘和愤怒。可此事干系大,便是张靖遥也不能保证,他一定能说服他爹娘,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许明意。
许明意说:“便是我生下了你们张家的孩子,张家就能容下我吗?”
张靖遥本想说怎会不容他,又猛地想起许鸣意特殊的身体,许明意说:“许家不需要一个阴阳之体的少爷,张家更不会要一个这样的少奶奶,你的孩子,也不会需要一个这样的母亲。”
许明意这番话说得极其冷静,却又残酷至极,彻底撕下了笼罩在他们这桩婚事上的遮羞布,袒露出张家煊赫华美之下的卑劣、狭隘和无耻。
张靖遥倏然坐起身,恼羞成怒地盯着许明意,道:“那你想如何?”
许明意静静地看着张靖遥,说:“我不想如何,我能如何?”
张靖遥胸腔里烧了团火,脸上火辣辣的,他如被戳中要害的野兽,攥着拳,压低声音道:“许家应下这门亲事时难道不知道?你嫁来四九城时,难道不清楚?!”
“如今摆出这副怨天尤人的模样给谁看!”
许明意恍了下神,是啊,许家知道,其实……他也不是不明白。
只是懦弱的人总爱心存侥幸,想着万一呢?万一上天怜悯他,不至如此苛待于他——不到退无可退,身处绝境就不会明白,上天又怎么会怜悯一个连自己都欺骗,永远将希望系于他人身上的人?
话说出了口,张靖遥便后悔了,许明意说许家不需要一个阴阳之体的少爷,便足以说明许家根本不看重他,一个家族弃子,又能如何?
少爷……少爷,许明意在许家,是男儿身?
只是因为要嫁给他,才做了女人?
一念及此,张靖遥呼吸一窒,几乎喘不过气,竟不敢细想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靖遥涩声道:“……九娘。”
许明意开口道:“你说得对,许家清楚,我也明白。”
“都是明白人,那又何必再糊涂下去?”
张靖遥心中没来由的发慌,许明意却已经闭上了自己,又转过身,背对着他,不想多说了。
34
李公馆。
李司长是京中高官,他办宴会,不乏四九城里有头有脸的人来赴宴。李公馆内灯火通明,丝竹声不绝于耳,公馆外车辆络绎不绝,西装长袍交织着,在灯影里俨然一出新旧错乱的迷梦。
许明意跟着张靖遥来到李公馆时,李公馆内客人已经不少,张靖遥亦是京中显贵,认识他的人颇多,见了面,都笑吟吟地打上一声招呼。许明意安静地跟在张靖遥身后,他眉眼秀丽,施过妆,身上穿的是旧式的衣裙,耳边戴着白玉坠,显得秀美沉静,透着和时下宣扬的摩登新潮格格不入的沉静端庄,画儿似的。
张靖遥那副皮囊生得好,西装革履,和许明意站在一处倒也登对,俨然一对璧人。
许明意对这样的场合不陌生,这也不是他头一回和张靖遥出席这样的宴会,从前他极力想做好张大少奶奶,唯恐丢了张靖遥的脸面,抑或教人看出他裙底下那双属于男人的脚,男人的身份,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宴会还是那样的宴会,心境却迥然不同。大抵是看多了戏,他看这满目的浮华,竟也如同看一出戏,只不过他是冷眼旁观的看客,不再竭尽心力妄图登场。
自那夜过后,张靖遥和许明意没有再好好说过话,张靖遥那话说完就懊悔了,可他哪里是能够弯下腰向许明意道歉的性子,索性就冷了脸,可张靖遥心里却愈发不痛快,许明意气性是越发大了,不过几句话就冲他使性子,闹脾气——偏偏张靖遥竟不怎么生气,只是有些心堵。
有时他想,不如和许明意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谈什么呢?张靖遥后来也寻过他母亲,和她说子嗣之事急不来云云,张夫人一听,将目光投向他,和声和气地问,“靖遥,这话是九娘让你来说的?
', ' ')('”
不知为什么,在那样的目光下,张靖遥竟觉出了几分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愈发不耐,说:“我自己想说的,娘,我不过二十二,您怎么就那么急,非得逼着现在要子嗣?”
张夫人笑了,道:“你爹在你这个年纪,你都能满地爬了。”
张靖遥拧着眉毛,说:“今时不同往日,娘,您就别管我们的事了,要不要子嗣也不是九娘说了算的。”
张夫人说:“可他一个女人,不能为你生儿育女,要来何用?”
张靖遥哑然,半晌,他问张夫人,说:“九娘……他真的是女人吗?嫁给我之前,在许家那十几年里,他真的是许九娘?”
张夫人愣了下,没想到他会问出这话,可那于她而言根本不重要,许九娘嫁进张家,本就是为了生孩子,他此前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无关紧要,他是许九娘,也只会是许九娘。张夫人嗔道:“你这傻孩子,九娘不是姑娘,还能是什么?你自己房里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你不知道?”
张靖遥讷讷不言。
张夫人说:“好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娘不逼她就是。”
不逼她,不是不想——张靖遥觉得这好像是一个无解的局,他当初为了子嗣娶了许九娘,若是许九娘怀不上孩子,他爹娘未必能容下她。张靖遥心头一阵无力,他实在厌倦了如同木偶一般被操控,半点不由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不如离开张家——这个念头太危险,太离经叛道,一经浮现,就让张靖遥心惊肉跳,不敢再想。
这何止离经叛道,简直是大不孝!
张靖遥不知要和许明意谈什么,更低不下头,偏许明意也不再如以往,会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二人这般不尴不尬的,张靖遥想低头,偏看见许明意冷淡的神情,又无法再开口。
许明意来了才知道李家今日设宴为的是阎玉山,他脑中浮现在街上匆匆看过一眼的军阀,那张侧脸如刀削就,棱角分明,冷厉不好相与。
阎玉山今年约莫三十来岁,阎家是江南富商,颇有些根基。成过亲,可惜夫人早逝,听闻留下了一个孩子养在江南。早些年清廷尚在,阎玉山就读于武备学堂,后来就从了军,今日能割据一方,靠的都是自己一枪一炮打出的军功,人称活阎王。
今日宴上请了四九城的当红花旦付邻春登台唱戏,正戏还未开始,许明意佐着戏台上热场的咿咿呀呀的声,听座上的女客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起阎玉山。她们不喜欢战场上的血腥,聊的自也是风月,说起阎玉山,说的大都是他妻子早逝,阎玉山这些年竟也不曾再续过弦。
有人道:“听说阎大帅原配留下的那个儿子身子还不好,这么一瞧,阎大帅倒真是对他那个夫人情深义重。”
一人又道:“阎玉山这一来四九城,四九城里想和他攀亲的人海了去,说不定过几日就有喜讯了。”
“喜讯约莫是没有了,”一人家中是军政部的,知道得多些,神秘兮兮道,“听闻阎大帅很快就要回虞城了。”
“这么快?”
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听闻是虞城出了变故。”
“啧,”一人掩着嘴唇笑道,“阎大帅来了四九城,虞城群龙无首,可不让人惦记吗?”
“行了,这些男人的事有什么好说的,扫兴。”
……
许明意百无聊赖地听着,突然,他察觉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存在感十足,偏头看去,却是一愣,他竟看见了闻鹤来。
闻鹤来今日也穿了西装,打扮正式,和以往的随性全不相同,在这纸醉金迷里,俨然哪家的少爷,不似个戏子。闻鹤来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许明意心中一紧,无意识地抓了下张靖遥的衣角,张靖遥察觉了,低头看着他,眼神询问。
他二人一个低头,一个抬起脸,显得很是亲昵。
闻鹤来捏紧了手中的酒杯,他没想到会在今日的宴会上看见张靖遥和许明意。细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张家颇有清名,张靖遥来,带着他的妻子,也理所应当。可当二人出双入对的身影撞入闻鹤来眼瞳,他不可遏制地生出了几分不虞。
许明意到底是张靖遥的妻子。
许明意抿紧嘴唇,摇了摇头,神经却紧绷起来,“没什么。”
今日的宴会设在李家偌大的后花园里,苑里亮堂堂的,宾客多,却不显得拥挤。许明意和闻鹤来隔了丈远,闻鹤来口中和别人说着话,眼神却错过对方肩头,有意无意地落在许明意脸上。
许明意垂着眼睛,不敢和闻鹤来对视,他曾问过闻鹤来,如果他要离开四九城,愿不愿意带他走——闻鹤来没有回答。
其实在这种事上,没有回答就是回答,闻鹤来不愿意,他嘴上甜言蜜语再过真切,他也不曾和他想过以后。既然不曾想过,为什么又要一再地撩拨他?
许明意袖中的手指攥紧了,突然,他探出了袖口,牵住了张靖遥的手。张靖遥正和一个朋友说着话,冷不丁的,几根微凉的手指握了上来,他心跳了跳,和对方寒暄了两句便作了
', ' ')('别。他低头看着二人相牵的手,恍惚了一下,这还是……许明意第一次牵他的手。
以前许明意也只会小心地牵他的衣袖。
手指相交,张靖遥耳朵竟有些发烫,他低声问许明意,说:“怎么了?”
许明意道:“我有些饿了。”
二人来时不曾用过膳,张靖遥看向长桌上的点心,道:“我给你拿些点心。”
许明意:“嗯。”
张靖遥要去给许明意拿点心,松手时,他迟疑了一下,细长的手指自掌中滑开,没有留恋片刻,徒留下微凉的触感。他看了眼许明意,这才转过身,他没瞧见,他转身的瞬间,许明意抬起眼睛,看向了对面的闻鹤来。
二人目光对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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