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带好奇的语气让聂时秋说起话来更为轻松:“也还好,他大多数时候都在睡,用药的事情也有医生护士盯着。我只要在他醒来的时候给他带点水,扶他去一些地方就是。”
他其实不用一直待在医院的,可他也没法去学校,毕竟他不能从学校里时不时地离开,那样会比直接旷课更为显眼。既然去不了学校,那待在家里和待在医院没有区别,他便一直坐在医院。
他没有告诉你,看着聂呈床头的仪器规律作响时,他心里既快意又惧怕。看啊,曾经多么不可一世的人,如今不也孱弱地躺在那里吗?他还没死,可他说不定很快就死。
聂时秋既盼他死,又怕他死。他不敢把这隐秘的肮脏心思暴露在你眼前,只一点一点说着他在医院要做的那些零零碎碎的事。
你对他道:“是很辛苦,但我还是要继续压榨你。”
聂时秋被你从那阴暗的回忆角落一把拉出,听到这话,十分摸不着头脑。
你对他道:“你父亲睡着的时候,你刚好可以拿来学习。平行班的进度比实验班慢,我去问下你们最近教到哪里,到时候给你笔记,你最好把作业也给补上。”
你一边说,一边往手机上记。
聂时秋不小心瞟到两眼,一下忍不住想要坐到离你更远的地方去。
你没发现,还在念叨:“之前看到的一份卷子难度也挺适合的,我下次给你带来。”
他一下感觉自己回到校园,虽然有成山的作业等待,还有喧喧闹闹的人声,可他坐在那里,四周一片光明,眼前是一点一点往上爬的成绩,还有可能存在的美好未来。
哪怕他回过神,能看见自己家徒四壁,也为那一丝可能而由衷欣喜。
他说:“好,我会学的。”
你冲他笑笑,又问:“如果按正常来的话,你爸爸什么时候出院?”
聂时秋道:“下周二。”
你记在便签上,道:“好,我记住了,如果时间有变,你记得告诉我,不要再像这次一样自己躲起来解决了。”
聂时秋点点头。
你看了眼时间,发现也该回去,最后起身对聂时秋道:“如果你还需要别的方面的帮忙,也可以找我。”
你没有说的太具体,怕哪个点又伤到聂时秋。
这一次,聂时秋点了点头,他拿起方才随意放在桌上的钥匙,对你道:“这么晚了不安全,我送你到车站。”
你不打算推辞,毕竟方才在楼上看到的画面让你对西城的治安颇有担忧。你没对聂时秋说出刚刚发生的事,以免令他更为窘迫,只是笑道:“太好了,刚好我不敢一个人走夜路。”
聂时秋沉默片刻,为你打开门,和你前后脚走进昏暗的楼道,问:“你来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楼道里的灯是坏的,你正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照向前路,听到聂时秋这样说,转头看他,只能看到他在黑夜里若影若现的轮廓,和一双映出月光的眼睛。
你笑着道:“还好,来的时候光想怎么把‘失足少年’带回学校了。”
被你说成“失足少年”的聂时秋有些无奈。
你继续道:“不过知道你旷课是有原因的以后,我就放心多了。”
聂时秋轻轻应了一声,在你身后露出一点笑来。
他陪你走到公交车站,打算等你上车以后再离开。你在车来之前,拍拍他的上臂,像长辈安抚小辈一样,认真道:“辛苦了。”
聂时秋想笑你这老气横秋的语气,可不知怎么的,突然眼里便有了湿意。他不敢让你看清他的眼睛,远远看见有辆车,也不管是不是你在等的,便道:“你看,那是不是你要坐的车?”
你果然转身朝那方向看去,给他眨眼将泪光晕开的机会。
“还真是。”
你赶在上车前,匆匆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路还长着呢,慢慢走总能走完。”
你走上空荡荡的公交车,在靠窗户的位置坐下,对聂时秋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等公交车开远,再看不见聂时秋,你脸上笑意才渐渐收起,轻轻叹了口气。
哪怕你将话说得那样轻松漂亮,你也知道,聂时秋的生活注定比人艰难。没有父母可以依靠,没有宽裕的条件可以享受,他连自己要做个什么样子的人,都是在摸爬滚打中吃遍苦头才悟出来的。
你能做的事情那样少,只能帮他把未来的饼画的又大又香,美好到足以支撑他走过这段泥泞路。
你失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给谢飞松发了报平安的消息,告诉他你已经在回家的公交车上了。
谢飞松道:“好,注意安全,到家记得和我说一声。”
你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攥在手里,好像有这几个字陪你,这段路就确实安全了起来。
在你不知道的角落里,谢飞松正趴在他那辆宝贝摩托上看你的消息,下边还垫着几张卷子。如果你在这里,你会发现,他停车的地方是你坐上公交以后会经过的第一个公交站附近。
谢飞松在这里写了整晚卷子,只有你发来消息时会抬抬头,和你说两句话。
如今见你发来消息,想了想,方才只有一辆你能坐的车经过,便将头盔戴起来,发动摩托车跟了上去。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听话,没有到聂家附近去凑热闹,而是远远停在这里,等待你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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