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梦洁见他又愣住,以为他还没从惊吓中回神。于是吩咐大儿子道:“我开个方子,你再去县里一趟。其余人先出去,让他先休息,等喝完药再说其余的。”
几人陆陆续续从房间出来,薛二刚想溜,他爹就问:“你去哪,不用读书了?”
薛二笑笑:“阿爹,书都在我房间,娘不是说别打扰他休息吗?”
薛忠山恨铁不成钢,刚想骂,薛二就讨饶:“我既已答应考秀才就一定会认真读。”
薛忠山回头看向屋子,又想起招赘婿的事,一时也没心思骂人。干脆扯着他道:“你惯会偷懒,干脆也别在家读了,现在跟我去村里学堂,看乡老收不收你。”
父子俩拉着出门,薛如意站在廊下从袖带里掏出一只精致的络子,那是青棚马车冲过来时摔进牛车里的。她侧头,瞧见阿娘在灶房忙乎,于是默不作声的转到西边,小心翼翼拉开窗子往里看。
床上的男人听到动静也正好看过来。
四目相对,趴在窗户边上的少女犹如清晨带露的蔷薇,突然绽开笑脸,右手高举,月白的穗子微微晃荡。
她轻声问:“你会打这络子吗?”
第5章
王晏之生得极好,这点他自己也知道。他未病重时常有女子故意凑近搭话,病重之后也常有女子远远的瞧他。
但他并不认为眼前少女和那些女子一样。
实在是她眼神太过清透,以及那句‘你压着我猪肉了’尚记忆犹新。
“不会。”
少女眼中闪过失望,笑脸瞬间收敛,然后‘啪嗒’把窗关上。板着脸的模样让王晏之瞬间想起他那板正的祖母。
变脸速度快得措手不及。
廊下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间或主人家轻微交谈声。王晏之靠坐在床头环顾屋子,窗前书案上摆着整齐崭新的书,左侧是一个大木架子,架子上全是零零散散奇形怪状的零件,连不远处的木桌子上也散落不少。
看来这屋子的主人是个贪玩不爱读书的。
他精神不济,看着看着眼睛就合上了。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吧嗒一声响,紧接着有人说话。王晏之睁开眼,仔细辨别,听出是先前出去的薛大抓药回来了。
常年卧床的人,除了看书无聊的紧,他不爱说话,也没人会来找他说话。闲暇功夫干脆把精神用在锻炼目力和耳力上,所以他耳力较寻常人要好上许多。
外头薛大把药交给薛如意,才压低声音同他娘道:“阿娘,先前有一事忘记说了。屋内那人被人追杀,刚才我进城又碰到在找他的黑衣人。”
周梦洁微凛,骂道:“这么重要的事也会忘记?不管屋子里的是谁,等过了今夜,把人连同刚抓的药送进城里,再给些银两就是。”
之前虽然瞒过那帮人,但家里莫名其妙多出一个人总会有人留意。这个朝代虽然还算太平,但杀人越货的事也不是没有,犯不着因为烂好心把自家搭进去。
薛大也是后悔,但当时妹妹已经把人扶上牛车了,能怎么办。
王晏之听到外头的对话面色无丝毫变化,垂下的眼睫颤了颤,撑着病体往虚掩着的门边走。
屋外的雪还在下,陶药罐里的水咕隆隆冒着热气,氤氲的水汽弥漫在灶房内,周氏和薛大说话声还在继续。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薛如意的喊声传来,俩人惊得弹跳起来,立马跑出去。
薛如意直愣愣的站在廊下,雪花席卷而入,白天刚救回来的男子正躺在她脚边,额角还在冒着血。殷红的血顺着木制地板染红她新做的鞋面。
“怎么回事?”周氏快步走近,询问女儿。
薛如意还没从震惊中回神,木着脸解释:“我就出门,然后看见他站在门口。雪太大,我让他进去,他还要往外走,我拉了一下,他就摔倒了.....”她脸涨红,眸里多了几分少女的慌乱,又补充道:“我真没用力。”她力气虽然大,但已经懂得克制了,若不是故意去打人,应该不至于碰一下就摔成这样。
而且方才她好像只是挨到衣袖了。
显然,薛家人没想到病人故意碰瓷的可能,只以为是薛如意力道太大的缘故才导致人摔倒,毕竟这人现在虚得风吹都可能倒。
刚醒来没多久又晕了过去的王晏之被抬进屋内,周氏给他处理额上的伤口,缠上纱布,血渗透布面开出一朵朵殷红,衬上他消瘦的脸越发可怜了。
薛忠山气哼哼带着薛二从学堂回来时,家里气氛一度紧张。他看看躺在床上包着额头昏迷不醒的人,又看看自己沉默歉疚的妻子和儿女,迟疑一秒问:“怎么了?”
周氏轻咳一声打破凝重,把方才的事说了。
薛忠山一听,急忙问:“那,人没死吧?”
周氏摇头:“没死,但气息很弱,伤到脑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本来救人是好事,万一真死了,倒是他们家不是了。
薛忠山拍拍闺女的肩,安慰道:“别难过,要不是你他早死了,也不差你这一下.....”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梦洁踩了脚,当即憋住一句话也不敢说。
薛如意委屈:她真没动手。
周氏看看薛二,转移话题道:“你们怎么回来了?学堂那边怎么说?”
薛忠山想起薛二的事,当即气愤又无奈的道:“乡老一见是老二,怎么都不肯收。说是教不了老二,让我们另寻高明。”
桃源村的夫子是村子里李姓乡老开的,乡老已经年过六旬,学问尚可,为人刻板刚正,村子里想读书的人家都把孩子放到他那去启蒙。薛二是个坐不住的,读书那会儿天天在课堂上搞小发明。
什么把书本撕了折纸飞机,好好的毛笔折掉里头塞细细的木炭,桌腿截断搞升降,最离谱的一次不知怎得把乡老头发都烧着了。
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光收缴的小玩意就有一箩筐。这小子就是不肯好好读书。学堂里的其他孩童还最喜欢同他玩闹,连乡老自己的孙子都被收缴的小玩意勾去注意力,无心读书了。
乡老气得请了几回家长,最后无奈又委婉的表示:孩子他真教不了,就不是读书的料,还是领回去自己吧。
这些年好不容易快忘了被薛二气死的恐惧,说什么也不可能再让他进学堂了。
薛忠山恨铁不成钢的瞪薛二,薛二无耐耸肩。
周氏叹了口气道:“算了,他这么大再去村里的学堂也不合适,改明儿你带他去县里问问。县里不是有秀才开的私塾和县学吗,贵就贵些,能上就好。”
县里有两家私塾,都是到了年纪,不想再科举的老秀才开的。每年的束脩都是二两银子,伙食费住宿另外算,还有一所县学,县令大人办的,算是公学,每年束脩要四两,伙食费和住宿费加起来一年的七八两,寻常人家还真读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