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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长安今岁的第一场新雪,
在夜里落下,给整个皇城盖了白,后来雪虽停了,日头却没出来,一直阴沉沉地笼着乌云。
柔软的白雪下得很深,轻轻地踩下去便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这样的日子里,在别苑里赏雪煮酒是最好的。
西苑里开着一片腊梅映在雪色之下,枝桠上凝结着雾凇,清冷却不失颜色。
前些日子,苏温亲自将澜的东西全部收拾了出来,澜的身份是影卫,留下来的东西本就不多,不过是一个包裹的分量。
他本来是打算扔了的,手上拎着这样的一个包裹,在院子里犹豫了许久,终究没能舍得丢了将这些东西藏在了床底下。
十二岁那年,苏澜被册封为太子,他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却是最得宠的那个皇子。
那年,父皇赏给他了三名影卫,其中便有澜,他们是相近的年岁,澜是三人中最独特的那个,只戴着面丑陋至极的面具,露出他那双琉璃色的眼眸来,眸光流转,像极了远山的松雪,遗世而独立,清冷而惑人。
苏温将人带回了太子东宫,
见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复杂,不像是影卫看待主子的眼神,苏温来了兴味,斜斜地卧在软塌上问他:“你叫做什么?”
“回主子,澜,波澜不惊的澜。”澜跪在了他的面前,是谦卑恭敬的模样。
苏温只坐起身,弯腰去扶了人起来,仅从人的一句回答里推测出了,一些旁的,若是普通的影卫,只是一柄利器,断不会让人习文。
“诸皇子取名从水,你也叫做澜,我们算不算有缘分,澜哥哥?”彼时苏温十二岁,一声哥哥叫的既软糯又无辜。
站在面前的澜从拘谨变成了愣怔的模样,一双眼睛里透出来的情绪复杂至极,苏温更可以断定,他不是普通的影卫。
只见人又迅速地跪了下去唤了一声:“殿下,属下当不起。”
或许是他太过特殊,苏温总忍不住想要去了解他身上的事情,以及他是不是别人或者父皇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细作。
也因此,澜跟在了自己身边已五年有余,这五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因着澜的独特性,众人皆知太子殿下身边有个戴面具的影卫,武功高强,当世无双。
苏温手中抱着暖炉,拢了拢身上披着的狐狸皮毛的大氅,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在这样冷的天里很快就凝结成了雾气,朦朦胧胧的一团然后消散。
“皇兄何故叹气。”苏池的声音打断了苏温的思绪。
院中除却梅香,还飘散着淡淡的青梅酒香,是小厮在旁边的桌案上煮着酒。
前两日,苏温得到了一本棋谱,又适逢今日大雪,便邀了苏池过来同自己赏雪饮酒,也顺便破一破这桌上摆出的残局。
苏温只看向远处的红梅,不由得笑了一声:“只是这棋局难破,不免叹气。”
“若是好破的棋局,也不会被前人记载成册了,皇兄不必苦恼。
话说这梅子酒好清冽的香,惹得皇弟都有几分馋了。”苏池哈哈一笑,不过是十五岁的年纪,倒已然有了几分皇子的姿态。
“若是喜欢,池也可以叫下人酿上几瓮埋在树下的泥中,等来年启封也可邀兄赏雪煮酒。”苏温干脆打乱了棋局邀人与自己对弈一句,“既然棋局破不了,不如同为兄下上一局。”
“池以为,皇兄会说,送几瓮于弟。”苏池执白子先落了一子,白玉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响,在这样的景致下只觉得动听。
“你这胃口未免太大,这样的梅子酒,我拢共不过三瓮,今日已经启出来一瓮招待于你。”苏温有几分恍惚,他迫切地想要将有关于澜的事情从记忆里驱赶出去,可怎么也驱不走,只觉愈发深刻。
这梅子酒,是去岁澜埋下的,仲夏时分,池子里的荷花才刚刚开出一个花苞来,虽已是夏日,但也未到需要用冰的时候。
澜从宫外的街市上买了许多的梅子回来,洗净然后晾干,将之装入瓮中,密封然后埋入地下。
整个过程细碎而繁琐,澜却做的很细致,一瞬间,苏温在人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澜只说主子喜欢饮酒,他便做了,除却梅子酒,还有春日里的桃花酒。
这几年院子里的那几株桃树在开花的时候总是光秃秃的只剩下个枝桠。
澜有异心,苏温却不及问他的主子是谁,而他也从未在饮食上害过自己,甚至于还救过自己的命。
只是这样好的酒,却是再也没人为他酿了,苏温起身将旁边桌案还煮着的酒壶提了起来倒入杯中,又将暖炉递给了小厮只说:“你去换些水来。”
“如此说来,我倒要谢谢皇兄的厚爱。”苏池接过酒杯细细品了一口,梅子交织着浓烈的酒味入口,只闻这味道,便已醉了三分。
等棋局结束,天色已是昏暗,身边小厮提着的宫灯将二人的影子拉的斜长,夜里的冷风掠过,倒是有几分冷。
这局棋,是苏温赢了,可苏温却并不觉得苏池仅
', ' ')('仅是这样的地步,他们是兄弟,也是君臣,自己如今贵为太子,他还是有所保留。
“皇兄的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池甘拜下风。”苏池只是一笑,仿佛有些懊恼在里面。
苏温却不以为意,只是起身叫人收拾好残局勾上苏池的肩同他往屋内走去:“弟难得来我东宫,也好尝尝我们东宫的菜合不合你的胃口。
今夜我们同塌,抵足而眠。”
“皇兄不可。”苏池只是推诿,当终究是没有什么用的。
自己的床榻上多了一个人只让苏温觉得不舒服,只闭着眼假寐,思绪却飘远了,他从来不留危险在身边,澜算得上是例外中的例外。
苏温的手掌覆上自己心跳的地方,一下又一下,强有力的跳动声,可他莫名觉得有几分胸闷。
前三个月的秋猎,本该是皇家与大臣同贺的盛事,可也是秋猎,让他差点丧生。
苏温背着弓纵着马,不知不觉地就已经到了丛林深处,父皇说,今日打到猎物最多的有赏。
他是平庸的太子,骑射之术向来不精,他这般卖力要的不是赏,而是太子再平庸那也是太子,总归不能太丢脸面。
天高云淡的日子,马踏过枯叶的声音,迎面而来的风声,以及蓦然发出的裂帛声让苏温一惊,这箭并非自己射出,而自己身边也没有骑射的同伴。
身下的白马只是仰头发出了凄厉的嘶鸣声,然后倒在了地上,苏温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管马的死活。
他是太子,不能命丧于此,此刻他才惊觉,身后跟着自己的随从呢?没空再细想下去,只判断了一下箭射来的方向然后掠步到了另一侧的树后也算是个很好的掩体,然后再开始判断现下的局势和敌人的方位。
也是在这个时候,澜骤然出现在了身后用一只沾染血迹的手捂住了苏温的嘴示意人小声一些:“主子,敌人太多,您能先跟我走吗?”
苏温闻到这样重的血腥气只皱了皱眉,低头看见澜手上握着的那柄剑还在往地上滴落着血。
“其他人呢?”苏温只点了点头。
“他们替您拖着敌人,要不了多久便追来了。”澜解释,“他们让属下先过来带您走。”
苏温是有犹豫的,自己的武功微末,他如今却只能选择相信眼前的人,相较于之前的疑点,终究还是信任占了上风。
他跟着澜不知跑了多久,却躲不开身后那群人的追击,终究是被逼到了绝路。
澜看向苏温的眼神很复杂,怨恨里交织着一些旁的什么,以前隐藏的情绪似乎就在那样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在苏温以为他要抛弃自己而逃的时候,澜却将他推开了。
只站在了苏温的前面,是一夫当关的气势,手执一柄剑散发出来的气息让苏温都觉得有几分胆寒,他说:“主子,您先走。”
之后便冲向了人群中,这样的局面,是必死的局面,苏温咬了咬牙,额上颈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终究是掠步逃了出去。
放弃澜并非他的本意,可他还是选择了自己,选择了权势,权衡利弊之下,损失了一名跟了自己数年的影卫只是应该做的选择而已,何况澜本就有异心。
而后再去寻他,不见尸首也不见人,为了不让这件事闹大,苏温也没再继续找下去。
太子殿下遇刺的事情,显然比一个受宠的奴才死了要重要上许多,皇帝只是大怒,这整个围场都有重兵把守,怎么就让这样一大群刺客进来了?
敢做这样的事情的人不多,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也只能不了了之,为了安抚苏温,又是赐了一些宝物,苏温倒是无所谓,他遇刺过许多次了,那指使这一切的背后之人,为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位置。
但这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苏温对于这一而再再而三,已有了些眉目。
时至今日,苏温觉得,澜于他而言,是很重要的,并不仅仅是暗卫那样简单,也不只是想要侵犯他占有他而已。
或许是很在意的人,才能纵容他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做一些越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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