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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里寒重,吴邪手脚渐渐失了知觉。其实在雪地里罚跪,从前也有过,但那时候吴邪的身体却比现在强壮许多。而且从前跪在雪地里,他只要想到沈面对他笑,偶尔心平气和或是开心地和他说话的样子,想到沈面在面对险境时意气风发的种种模样,他就觉得不难受了。可是这一次,他脑海里想到的却不是沈面,而是那个女人死前怨毒的双眼和持刀捅入那女人腹中婴孩的绝望。
这是吴邪作为一个人,良知和人性被侵蚀的过程。他自责,他杀了那个女人,也杀了她腹中的孩子。或许,他还害得女人另外一个孩子没了母亲照顾,也不知道那个孩子还有没有家人,会不会死在家里?
吴邪活了三十多岁,死在他手上的人不少,但所有的杀戮、冲突还有算计,都是在墓里为了争夺财宝,或是为了权力的争夺。死生,各凭本事。他本不该如此难过,可是他面对的却不是那些智力、武力和他不相上下,甚至比他还厉害的摸金校尉。那只是一个想要活下的孕妇,她不是为了和他争夺宝藏,她只是想回家。
造成这生死对立局面的,是陈一鸣,可吴邪却无法把自己摘出去。两个原本没有冲突的人,本不用生死相搏,他也不用在杀了对方后,还要剖开对方的肚子,把对方制成残忍的人痋。吴邪可以接受生死关头杀人放火,却接受不了因为好奇、爱好的虐杀。这是一个人活在社会里,几十年形成的基本道德观和素养决定的,要推翻这一点,等同是推翻了几十年形成的人格。
吴邪的逻辑很清楚,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无法去怪陈一鸣。陈一鸣做了那么久的人,在他的要求下成了血族,他的人格从很大程度上被自己毁了,所以他要报复自己,拉着他一起变成恶毒、扭曲的鬼。吴邪情感上是怨恨陈一鸣的,可是理智上他知道真要怨他觉得也只能怨他自己。
如果,如果不是他固执又自私的,既想拿走沈巍的碎片又想让陈一鸣活着,事情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陈一鸣是在这个血族里唯一向他表达善意的人,他为他做他想吃的苏菜,陪他下棋,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他住。吴邪舍不得让陈一鸣死,所以折中想了个既能达成自己目的又符合自己道德标准的办法。
我祈求井然,转化陈一鸣,真的太过虚伪了。我所为的道德、人性,不过是在自己和同类都好的希望上建立的,但事实上……我却让自己和同类都陷入了痛苦和绝境。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一鸣不该被转为血族,那个孕妇和她的孩子也不该死。
吴邪,你有罪。该被制作成人痋的是你自己。
夜深了,吴邪在雪地里跪了一天,身体没了知觉,意识也越来越混乱模糊。其实按他的逻辑顺下来,吴邪有今天沈面脱不了干系,可是他却不敢也不愿意却责怪沈面,吴邪已经习惯了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扛,只盼死前能多扛些怨念走,哪怕死后是堕无间地狱呢?
山上的雪下了两天一夜,吴邪已经冻成了冰块,但他并没有死。在第二天晚上,井然将他带回了自己的房间,把他放置在温泉池里,将他冻僵的身体一点点回暖。
“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井然用水果刀在自己手腕上划了条口子,喂到吴邪的嘴边。
饥饿、虚弱的本能生理反应,让吴邪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咬住了井然的手腕,不断吸取、舔舐着他给予自己的鲜血。
井然单手用刀从烤灸的小羊羔上,切下小块的肉,放入嘴里,有些遗憾地道:“你右腿的神经被冻坏了,以后走路会有问题。”
“我……成瘸子了,是吗?”吴邪抬起头,舔去唇上的血迹,却露出了一个笑容。
井然看他一眼,收回了手腕,他的指尖在伤口上轻轻拭过,伤口便恢复如新,光滑白皙。井然的血进入吴邪体内,继续给他的五脏六腑提供运转的活力,令吴邪机体恢复的同时,也让他的心境也恢复到了两日前。
吴邪在浴池里发抖,他试着想要起身,结果就感觉右腿根本无力支撑,一下就跪倒在了池子里。井然又割下小块的羊羔肉,递到吴邪嘴边,道:“吃点?”
“谢谢,我吃不下。”吴邪垂下头,抓着浴池边缘再度起身,羊羔肉烤得金黄焦嫩,这是他从前会喜欢的美食,但此时却无力欣赏。
“哗啦。”吴邪从浴池里爬起来,浴池边的大理石上放着雪白的毛巾,他擦了几下身体,就这么赤条条地对着井然,似乎才意识到有些不好,把浴巾裹在身上,道:“我想休息。”
“嗯。”井然用刀指了指卧室的床,道:“去那儿睡吧。”
“……好。”吴邪也没精神想太多,他现在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把自己藏起来,什么都不管最好。
只是,吴邪爬到床上把自己蜷缩起来后,却怎么都睡不着。他身体还在不断地颤抖,女人惨死的画面,和本没发生但不知怎地就被他根植入脑的,他将女人和婴儿制成人痋的画面就定格在他脑子里了。
“不,不,不……我没有。”吴邪喃喃地辩解,恍惚中他看见他身边堆砌了很多人痋,他拿着一把满是鲜
', ' ')('血的刀,肆无忌惮地笑着,像个屠夫,不过他屠杀的是人类孕妇,折断她们的四肢,给她们浇灌滚沸的树脂,而他却哼着小曲,仿佛流水屠宰场上的工人一样……
吴邪拍着自己的脑袋,跪了这两天,他脑袋是越来越不清晰了,他越是不想去想,却越无法控制,身上很快就冷汗涔涔。
坐在沙发上品尝羊羔的井然察觉到了不对,他放下手中的刀,走到床边掀开吴邪的被子,吴邪却怪叫了一声,抓着针头裹在自己的头上,把自己弄成了一个球,他的身体还在发抖,道:“被、被子,给我,我我自己待会儿。”
井然沉默了两秒,他把被子给吴邪的同时也上了床。吴邪开始对他的触碰还很抗拒,但井然力气大,他无法挣脱,而且井然只是把他给抱住了,别的什么都没做。这令吴邪稍微安心了些,而且有井然存在,他并不能像之前那般肆无忌惮地想象自己制作人痋的样子。
“呼。”吴邪深呼吸了几下,井然用手背摸了下他的头,道:“还好没发烧。你在怕什么?说说吧?”
“我……我……”吴邪似乎想说,可他一开口就眼泪迷蒙,双唇不断地颤抖,手也在抖。井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石室里的事吧。你既然说不出来,那我猜猜,你是怕你明明是人,最后却会变得和血族一样。视人命如蝼蚁孑孑,肆意玩弄,伤害他人而不觉有丝毫不妥,甚至引以为荣?”
“我,呜呜……”吴邪哭出了声,他捂着自己的脸,道:“我不想,我不想这样,呜呜……那不是我……呜……可是,都是我害的……”
井然点了点头,道:“还没发生的事情,你怕什么?”
“呜……”吴邪继续哭泣,井然倚在床靠上,看着趴在他怀里把他睡衣哭湿的吴邪,揉了揉他蓬松的头发,道:“和你说说我的事吧。我才被转化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成了异类。作为人族里的异类,我首先体验到的是可以轻易操控他人生死的力量,那时候我才发现过去的仇人也好,朋友也罢,他们都那么渺小,我已经不再是人了。我看待人类,就像人类看蚂蚁一样,你是可以把蚂蚁抓起来,一个个的烧死,折磨死,但大部分人不会那么做,因为没有必要。”
吴邪的哭声停了一会儿,他眨着发红的眼睛,抹去眼角的泪水,苦笑道:“是啊,陈一鸣本来不用那么做,他是在报复……嗝,我,嗝……”
“如果一个吸血鬼因为报复你,他就去虐待、伤害别人,那只能说明他当人的时候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井然从床头打开了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瓶红酒和一个MP4,他打开MP4,放出了舒缓的音乐,道:“这里的东西,是邵芃橙被我转化前送给我的。我和他从前都是设计师,在一个工作室里的工作。我被转化后,需要扩大自己的力量,而他那时候愤世嫉俗的,惹了好多仇家,就求我把他转化。我和他说了成为血族后会面临的种种问题,他却说那也比做人好,至少选择权在他自己手上,而且有我和他作伴,他也不会真失了人性。”
“那,那他还是为了真真和你……”吴邪的思绪被牵动了些许,不知道是柔和的音乐让他放松了,还是井然的开解,井然感觉到他没有那么抗拒了,便将酒杯放到吴邪手上,继续道:“我还是人的时候,真真曾经追求过我,邵芃橙一直喜欢真真。我和他的矛盾早在做人的时候,就埋下了种子,即使大家都还是人,即使真真没有为了上位耍那种手段,我们也会爆发一场冲突。不过闹不到这么大罢了。”
“我之前听……听陈一鸣说,真真对你用了降头术?”吴邪见井然向他望来,下意识地想把头侧到别的地方,井然却扳过了他的脸,认真地道:“是,她让我误以为当时抱的人,转化的人,是一个我一直很思念,难以忘怀的人。可我却不敢喜欢他,因为我知道他爱另一个有多疯狂。所以,当我看见他在我面前宽衣解带,嘴里说着骚话,主动恳求我转化他的时候,我快高兴疯了。就连,心底明知道有一丝不对,也没有去理会。”
吴邪双眼胀胀的,他和井然对视着,他好似听见了对方加快的心跳,他想说什么,井然又道:“吸血鬼其实很孤独,普通的吸血鬼很容易被赏金猎人或是高等的血族杀死。而高等的血族为了巩固自己的力量和领地,也不能随心行事。尤其是从人族转化的血族,他们既想回到人类的生活中,却又因种种原因鄙视、轻视人类,也不愿意相信人类。自己做过人,反而越发清楚人类身上的臭毛病,但却又抱着亲近的念头。”
“所以,陈一鸣当时带着那些赏金猎人杀来的时候,你选择了留下他。”吴邪终于拿起纸巾,开始擦拭自己的涕泪,道:“你们养血仆,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还能怀念自己当人时候的生活。”
“是,也不全是。人类的个体有差异,血族的癖好也是。”井然举起酒杯,示意吴邪喝一点,吴邪浅尝了一口,在酒精的刺激下,他胆子也大了许多,道:“真真让你误以为的人是我,对不对?如果当时我也在那些赏金猎人里,你不会留下陈一鸣,会留下我,是也不是?”
“是,可你
', ' ')('说的已经是假设了。”井然笑了一下,道:“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吴邪可以把自己哭成这个德行,也不知道你小三爷会因都没发生的事情,就自己吓自己。如果是从前的你,在人间遇见这种事,你会想办法解决,解决不了再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钻牛角。混账事儿,你以前也没少干呐。”
吴邪抿了抿唇,他鼓着腮帮子没说话。在人间能冷静,是因为他面对的是人,至少他还有反抗的余地。而在血族,他完全不知道还能怎么做,如果有办法,他也不会绊倒那个女人,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吴邪。”井然饮下杯里的红酒,怅然道:“你是第一个让高等血族,给你喂血的人。”
“井然,如果我……没有要求你转化陈一鸣,你是不是……不会转化他?”吴邪也开始饮酒,井然点头,道:“其实当时他带来的那些赏金猎人,有一半是被我们杀死,一半是死在他手上的。”
吴邪的手一颤,他怔怔地看着井然,井然道:“他为了设局,引出我,就拿他的同伴当作诱饵,而他的同伴死的时候都还不知道自己被他利用了。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我和邵芃橙曾经也是人,太清楚他们的门门道道。可以说是他自己害死了他的同伴。我那时候就知道,把他转为血族后,他会是把利器,因为他够狠够绝情也够隐忍,但他也会是枚炸弹,不知道哪天就会炸伤我自己。”
“对不起,井然……”吴邪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井然的开解令他舒心了不少,悠扬的曲调还在屋子里放着,吴邪鼓足勇气想说什么,可是井然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真的睡过去了,还是陷入了回忆中。井然的脸颊红扑扑的,神色平和安详,在轻柔的曲调中,令吴邪心底也感觉到了舒缓。
吴邪朝他爬进了几步,轻轻地试着用手指碰了下他的脸,井然没什么反应,吴邪当他是睡着了,便道:“井然,谢谢你愿意陪着我。我,我想试着喜欢你,爱你……我想忘掉面面……嘶。”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吴邪心里感觉裂开了个洞,钝钝的有些难受,但又有些许不一样的情绪涌现,疼痛里夹杂着些许甜蜜。
“好听话谁不会说,你做得到才行。”井然没有睁开眼,却听不出喜怒地哼了声。
“你没睡?!”吴邪一惊,随即被井然给抱住了,井然道:“你见过哪个血族大晚上睡觉?呵,而且你都没睡,我睡什么。”
井然这才睁开眼睛,他看着吴邪脸上的惊慌、欣喜和少许的痛苦,便道:“今天给你说的话,你可得想明白了,把你那些错误的理念去掉。痋术的事情,你就呆在我身边,没鬼能逼你,除了你自己。所以,如果你心里再出现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就把自己的想法写出来,自己和自己辩论。”说到这里,井然顿了一下,他看着巴巴盯着他的吴邪,揉了揉他的头,道:“辩不出结果,我再来帮你。”
吴邪嘴巴一撅,似乎又要哭了,但他看井然瞪来,立刻举起手,道:“我是感动,你知道吗?你愿意这么陪着我,我真的要被感动哭了。”
“切,收起你那不值钱的眼泪。”井然把头转向一边,隔空取来那烤羊羔肉,均匀地在盘子里切块,道:“你该吃些东西了。明天我就向血族上下宣布你是我的情人,我看谁还敢继续为难你。”
吴邪拿起小块羊肉放入嘴里,他知道有个鬼铁定会继续找他麻烦的——陈一鸣。
只不过,吴邪没有说出自己的顾虑,他清楚他现在心里对沈面的爱意并没有消减,所以说想忘记沈面的时候才会那么难受。他不能全心的爱井然,又怎么能要求井然为他和陈一鸣闹翻呢?就如他之前提议井然娶陈一鸣时说的话那样,井然还需要陈一鸣的助力。
陈一鸣做过赏金猎人现在又有血族伯爵的力量,他才是填补邵芃橙空缺最合适的人选。而且吴邪觉得井然宣布他的情人身份后,陈一鸣面上应该不会再有过激举动了。所以,吴邪清楚他得继续忍耐。
“咦,你怎么不说话?”井然翘起唇角,道:“依你顺杆爬的性子,我以为你还会再提点要求呢。我的情夫可是不是什么光彩的身份。”
“……那也比血仆强。”吴邪又吃了块羊肉,三天没进食,最饿的时候已经过去,他其实也吃不了太多了,道:“我吃饱了。如果你非要我提点什么要求的话……”吴邪大眼睛一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道:“你找个时间,和我回人间看看吧?过两天凡人的日子?”
“这个提议倒是可以考虑。”井然把吴邪揽在怀里,道:“睡吧,我把音乐换成催眠曲,再关小点。”
“嗯。”吴邪钻进井然怀里,他不敢再去想石室和人痋的事情,井然的怀抱稍稍让他感到舒心。
宽大的主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柔和的橘色光灯,轻柔舒缓的安眠曲在房间里回荡,怀抱吴邪的侯爵,会不时轻揉着他皱起的眉头,无声地告诉他,他的忧虑只是一场噩梦。
这一夜似乎安宁美好,只是陈一鸣的房间却并不平静。
“稀里哗啦。”瓷器、玻璃被他砸碎了一
', ' ')('地,真真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地道:“要不,明天等吴邪从侯爵房里回来,我们再收拾他?”
“贱人,贱人!”陈一鸣砸碎了家具,见砸无可砸,便使劲地踹了墙壁两脚,他皱眉道:“前两天还跪在我面前声泪俱下,现在就又开始搞事。我当时就不该心软,放过他!”
“其实,我觉得他当时认错应该是真的知道错了。”真真犹豫着走向陈一鸣,但她始终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道:“他只是个凡人,还有肺痨。跪两天是极限了,侯爵把他抱走,他也反抗不了啊。”
“哼。”陈一鸣红着眼睛,把头转向一边,道:“那我再给他最后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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