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千阳崩溃似的捂住脸:“我不想上技校!”
“上什么技校?你上的不是体校么?”聂维山没听明白,把尹千阳的手拉开握着,“撒什么癔症呢,谁让你上技校了?”
尹千阳一脑袋栽对方怀里:“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高中毕业以后咱俩上技校了。”
“靠,合着就因为一场梦啊?”聂维山巨无语,“你做的梦都不靠谱,别信。”
尹千阳说:“我还梦见小宇考上清华了。”
聂维山犹豫道:“哎?那有点儿准。”
说完抚着尹千阳的后背问:“咱俩上技校以后呢?”
尹千阳蹭着对方的衣领说:“我学的汽修,你学的美容美发,毕业的时候咱俩都是技师了。回家给我爸妈一看,他俩还挺高兴,然后咱们就结婚了。”
聂维山脸上一红,轻声说:“还能结婚啊,这多美啊,我也想梦。”
“你美个屁。”尹千阳快把对方的毛衣揪脱线了,“结婚以后,你在路口开了家理发店,我在旁边修自行车,后来咱们有了俩儿子。”
聂维山快升仙了:“操,还有儿子!从哪儿生的?”
尹千阳的心和窗外的冰雪一样冷,他声音颤抖着说:“从哪儿生的不知道,但绝对是咱俩的亲儿子,他们考了零蛋让咱们改卷子,咱们压根儿都不会。”
聂维山反应挺快:“找小宇啊,小宇不是清华毕业的吗?”
“你他妈!”尹千阳直起身体,然后一拳砸在了聂维山的心口,“你还没警醒啊!警钟都敲响了!”
“敲响什么了?”聂维山用手掌包裹住了尹千阳的拳头。
尹千阳骂道:“咱俩的将来啊!三百多分上技校,我修车你理发,我的目标是多修电动和三轮儿,多挣一个是一个,你的目标是多忽悠人办卡,能坑一个是一个!”
“到了三四十岁,孩子什么都学不会,咱们被///操蛋的生活日成了胡同里有名的穷光蛋,我抽烟喝酒补胎,你打牌飙车烫头,没法儿活了!”
聂维山还没捋清楚,他会的东西多了,怎么就办卡又烫头了?抬手对着尹千阳的脸蛋儿连捏带揉,哄道:“别急别急,魔怔了。你想啊,我怎么会去学美发呢,哪怕去人民广场摆摊儿刻章也不会去学美发啊。”
尹千阳又骂:“你以为摆摊儿刻章多牛逼啊!我要不要在你旁边卖糖稀啊!”
动静越来越大,尹向东敲门进来:“喊叫什么呢,不是写作业吗?”
尹千阳看着尹向东,眼中的情绪几经变化,从愧对父母的内疚到犹豫不决的纠结,最后又变成屈服命运的心酸和无奈,他张张嘴:“爸,我想报补习班。”
聂维山倒吸一口凉气。
对于他们来说,这相当于自杀了。
尹向东十分意外,不确定地问:“小山,他怎么了?”
聂维山还能怎么说,答道:“作业有点儿难,逼疯了。”
门关上,气氛很冷,尹千阳拿起笔,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儿。聂维山翻个白眼也打开书,然后自顾自说道:“商品价值量和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成正比还是反比?和社会劳动生产率成正比还是反比?个别劳动时间和商品价值总量成正比还是反比?个别劳动生产率和商品价值量有什么关系?”
尹千阳皱着眉问:“你念经呢?”
聂维山把书扔对方面前:“政治,你背过了吗?少背一句将来就得多修辆自行车。”
尹千阳哑口无言,接过书开始背,声音小小的真像是在念经。聂维山低头开始写语文,耳朵却注意着旁边的动静。
声音越来越小,语速也慢了。
半天蹦出一句。
彻底安生了。
聂维山扭头,只见尹千阳垂着脑袋已经睡着了,因为姿势不舒服,还呜呜打着小呼噜。那安详劲儿,仿佛刚才瞎嚎的不是他。
把人抱床上盖好被子,聂维山又走到了门口偷听。听见尹向东和白美仙在客厅看电视,尹向东说:“先报两科看看效果,不过我估计他坚持不了几节课。”
白美仙同意道:“没错,小学给他报数奥班,结果他摊个煎饼去公园玩儿一上午,卡着时间回来还瞎白话什么鸡兔同笼问题,白浪费我的钱。”
聂维山默默为尹千阳叹了口气,然后回到书桌前继续写作业。
写着写着忍不住想笑,尹千阳怎么那么傻呢,那个梦的重点压根儿就不是上技校,也不是修车理发,明明是他们结婚啊。
尹向东和白美仙还挺高兴,然后他们就结婚了。
希望前半句能成真。
雪下了一整天,气温也一降再降,尹千阳睡醒后重新开始写作业,连上撒癔症的工夫忙活到了深夜。
假期结束,路特别难走,人行道上的雪都被踩实了,又硬又滑。学校里开展了大扫除,全校师生一块儿扫雪,扫着扫着就玩起来了,早读都没上成。
尹千阳往课桌上贴了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为不修车而读书。课间又去给聂维山贴了一张,写着:为不理发而读书。
聂维山佩服地说:“还是情侣说说,您真有心。”
尹千阳现在已经摘掉了爱的眼镜,反而有些恨铁不成钢,他警告道:“体校室内场馆爆满,操场又太滑,所以田径队的训练暂时取消了,我晚上留下上自习,会盯着你的。”
“盯着我干什么?”聂维山感觉尹千阳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
尹千阳说:“盯着你学习,睡觉的话就脱了鞋扔你。”
聂维山没睡觉,心情愉悦地写了两节课卷子,感觉被盯着还挺得劲的。放学后他和尹千阳各回各家,尹千阳进屋就看见了茶几上的练习册。
白美仙说:“你拿回屋里吧,有空就做做。”
尹千阳看了看,发现只有数学和英语两科,问:“妈,你给我买的啊?”
“报班赠的。”白美仙摸摸儿子的脸,“听你爸说,你要求报补习班,我这个当妈的今天立马就去交钱了,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你还想上哪科,我明天接着去。”
尹千结添油加醋道:“六科都报了吧,只报两门回头该偏科了。”
尹千阳抱上练习册,心里已经有点儿后悔了,但是又不想正视这个想法,蔫蔫地问:“什么时候去上啊?”
白美仙说:“明天晚上,前三十分钟试听,不满意可以换老师,我劝你还是满意。”
“满意满意。”他点点头回屋了,关上门觉得自己变成了待宰的小羊羔,想对聂维山诉诉苦又没立场,毕竟是他自己要求的。
“唉,就先这样吧。”
翌日晚上,天空中又下起雪来,尹千阳放学后直接去了补习班,进大门时跟进局子似的,对聂维山说:“我要进去了,你走吧。”
聂维山看看时间:“两个小时是么,我到时候来接你。”
“这么冷的天,接什么啊。”尹千阳把自己的帽子给对方戴上,“别接,我下课回去找你吃宵夜,你提前煮好方便面。”
他说完就进了门,在前台签到后被带去教室,走廊里能听见讲课的声音,有化学有物理,跟在学校的感觉差不多。
到了教室外面,推开门的时候他心中鼓励自己道:为了不上技校!
雪花飘飘,北风啸啸,天地一片苍茫。
尹千阳可没想到,教室里的老师竟然是建纲。